【蔺靖/一发完】山言不可说

今天没有谭赵。

一个格外清奇的脑洞,第一次写这样的,挺有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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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言不可说

——[About蔺晨×萧景琰]

——[From柳逐卿]

 

 

天稍未霁,却才又下了一片细如牛毛,密如针尖般的雨丝。说道是雨丝倒也未免不算,至多算得上层雨雾,无过是那廊下檐角,像是冬日里落雪疏疏密密地就坠下一些水帘,遥遥看了去,竟也像是滴水成冰的冰棱。

小儿背着满载的背篓慌慌张张地踩着被濡湿的青石板入了山门,黑亮的发上早已被覆盖了一层濛濛丝雾,就连背篓里那些或寻常或珍贵的炼丹材料,都浮了一片的小小水珠。

这小儿是近几日刚投的门,元清观风水极佳,明身处于帝都金陵,却一丝芜杂的喧闹气氛都不得有,若是误入此山之中的行人瞧见了,怕真当是一能得道成仙的好去处了。

山势极高,而观中人又寥寥,平日里更是清冷萧条,往往只有三两走动的脚步声昭示此地并非一无人之处。元清观位于山腰,祖师爷却辟了一处极好的所在,既让钟灵毓秀的花草树木自然掩映遮盖,却也能够眺望得到永远华贵富丽的皇城所在。

小儿正踩上最后一阶的青石板,远远瞧见鹤发雪眉白须的师父站在坠雨的廊下,沉淀了岁月却依旧清明的眼隔着濛濛细雨只看得出一片辽远意境含杂其中。看上去该已过百的老道士精神矍铄,腰背都挺得细直,见刚入门的小徒弟归来,却也未有所动。

将背篓卸下,擦了擦额上的雨水及汗珠,小儿偶一瞥首只见师父身边的檀木小几上,两杯热茶正滚滚缭绕白烟,以为那是留给自己的,便抻了手过去。

柔软的拂尘不重不轻地打在手背,像是被山中的狗尾巴草刺戳到一半麻痒,虽心中略有不忿,小儿还是乖乖缩回了手。圆溜的双眼之中盛满了不可思议,抬头望向自己尚且目空一切的师父,讷讷出声问道:“师父,这茶……?”

长久站立着的老道士的眼微微转动,眼帘开阖几遭,只淡淡答了一句:“喝不得。”

小儿只觉得奇妙,尽管入门当时便已见这廊下小几,几上两盏青玉茶盏,纯粹的玉色通透无比,不掺一丝杂乱颜色,清清朗朗的就好像上山那日看见的长空如洗。

起先未曾询问,本以为是师父与师兄休憩时分歇脚之处,后来却才发现,若是下雨,师父便将小几移入檐下,若是夜深,便搬回厢房之中,而若是晴空万里,则是沐浴于纯澈阳光之下。

而最最奇妙的便是,那两只看上去半新不旧的青玉茶盏里,总是碧汪汪得盛着一捧新鲜茶水,就连那漂浮着的舒展如小舟的茶叶,都还是师父房中最金贵的那种。

可元清观身处山中,树木掩映,花草丛生,唯一上山的那条小道都格外隐秘,怕是若非有缘人,都不能真正见到山门。既而如此,何故师父总是刮风下雨都要为这两个青玉杯中倒满茶水,茶香四溢,却从未见有人声而来,抑或谈笑风生。

莫非……小儿蓦然之间想起了尚在家中之时,兄长们捧着的那本《诗经》。莫非这山中玄妙非常,真是有山鬼这般所在?

孩提心中最是藏不住事,眼见着那团疑窦越发胀大师父却依旧不曾给过一个合理解释。再次仰了头,小儿便又问道:“何故喝不得?这两杯茶中,有何玄妙吗?”

老道长从来淡漠的唇角似乎是浮起了一丝浅淡如雾的笑容,只是未看身边小徒弟,只遥遥望着远方。小儿循着师父的目光看过去,只瞧得见一片金碧辉煌的碧瓦飞甍,却也明白这是金陵城中最显贵而最遥远的所在。

“这是为故人准备的。”老道长淡然道。

小儿便更是不解,摸了摸头又问道:“故人……?可我们观中人烟冷清,从不见师父与师兄的故人前来探望,师父说的,又是何种故人呢?”

老道士深沉的眸色之中掠过一丝不清不楚的颜色,兴许是雨雾纷纷落入了眼眸也未可知。小儿尚矮小,并看不透彻,也只当是高深莫测的师父一贯的习惯了。

“自然是,故去百载之人。”

老道士分明说着叫人毛骨悚然的话语,那神情却格外坦然而祥和。

小儿只觉得头皮乍起,一种寒芒在背的感觉从后背袭来,没来由打了一个寒噤,舌头都捋不直,却还问道:“这这这这……是人……是鬼?”

“愚儿。”老道士叹道,“自然非人非鬼。”

“那……那是什么……?”小儿的身体越发抖如筛糠,字字句句都带满了颤抖的音色。

老道士忽而就笑了,小儿从未见过自己的师父这般笑过,平白那种害怕的情绪便就此敛去了,只听师父音色平淡道:“是山间尘。”

 

老道士搬了两把椅子来,就坐在离那檀木小几不远处,小儿撑着下巴,听了一个玄虚如神话,却又真实似真正发生过的故事。

老道士先说了琅琊阁。

如今琅琊阁的名号放在江湖中,就变成了奇闻异事里口耳相传的三个字,哪怕是翻山越岭真正到了廊州的人,也寻不到琅琊山,琅琊阁。就好似,那绝顶江湖的神奇所在,就在那么一瞬之间,幻化作了苍莽尘世里的一把沙。

老道士又说了那百载之前在位的皇帝。

这位皇帝的名讳如今已经变成了史书里寥寥数语,功过是非,史官笔下如何,便就如何,没人愿意去探究茫茫黄尘之中深埋下的那一把白骨伶仃。

小儿问道:“那……一个身处庙堂,一个置身江湖。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有什么故事可说呢?”

老道士只是微微一笑,古井一般的眼眸中分毫不动任何波澜。老道士究竟活了多少年无人知道,但唯一能够知道的大概就是他并不是元清观的祖师爷。师兄们也从不对师父的身份与年龄妄加揣测,却又私下议论过师父大概何时会得道成仙,不过也是闲谈并无根据,老道士从未放在眼里。

于是他讲,讲那非人非鬼的两位故人,讲那山间尘,讲蔺晨与萧景琰。

经年之前的老故事,就好像古籍里头叙述的那样,遥远而不可捉摸,一些细节也不可考。

琅琊山何其遥远,琅琊阁又是否真的可寻,老道士甚至都不知道。这尘世之中,唯独留下的,竟然就只剩下了囚禁了萧景琰一生一世的金碧辉煌的牢笼还长久伫立在原地,历经多少载历史轮转,车辙横过,多少生生死死兜兜转转地轮回上演,它依旧如是。

萧景琰不争,不斗,只是选择了妥协,妥协给了自己那颗赤子之心,甘愿永生以肉身做赌注被束缚其中,耗尽最后一滴血,撕碎最后一片肉,而后灰飞烟灭。

当是时白衣疏狂客从风雨飘摇的江湖而来,周身夹带清朗的舒朗意趣,为那沉重宫城之中,到底锁入了一份冰壶秋月。

蔺晨为何而来,从此世间都再无人知晓,怕是只有长眠黄土的那两人,才能够彼此明白这份情谊。后人的揣测,无非多为看戏,多为唏嘘,多为叹惋,便仅此而已。没人愿意真的剖开厚重黄土细细寻觅蔺晨当年的风雅清狂,也没人愿意在繁厚史书之中多为萧景琰的人生添上一笔。

都说帝者孤也,小儿虽不能理解何谓寂寥与孤寂,但大约也能在脑内描摹些大概轮廓。那一定是世上最难过,却又无可言说难过的人,最想哭,却又不能落下眼泪的人,就连笑容,都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小儿问他:“那……今上与那位皇帝,有何渊源呢?”

老道士抚了一把长须,只说:“自然是血脉绵延的关系罢了。”

皇室的血脉总是断不了,无论宫墙之中多少尔虞我诈,多少手足相残,谁能登上那张龙椅,谁能身披龙袍,谁能够衬得起那沉重冕冠,谁便是胜者。

老道士又讲回那两点山间尘,他的言语之中却也只是轻描淡写,不加风月不染旖旎,最干净澄澈,就似山中泉声叮咛那般纯净。

并榻抵足谈论古今,夤夜秉烛共剪灯花,深雪夜凉把盏举杯,秋风清月比肩偕看。

策马迎风高谈阔论,日暮对坐举棋博弈,阳春三月同看百花,临窗枕风共听晨雨。

老道士分明说得再简洁不过,但孩童的思想最是天马行空,哪怕只是面对这淋淋漓漓剪不断的细雨,小儿却能够尽最大遐思在脑海之中描绘出师父所说的那些旧事。他也曾听家中兄长们谈论人间疏狂事、人间风月事,当时却无法料想,如今看来,大约便正是如此而已了。

茶香萦绕鼻尖,空气中含了一丝清雨的淡淡气息,好像是山中青草树木泥土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又好像是远来的天际那端,掠过的风的滋味。小儿怔怔地望着细密的雨帘出神,仿似觉得这与元清观所处的山峦之中,或许真的漂浮着那些清透而又清雅的山尘,不染尘世尘垢,却也不与九重天相融,只是这样游荡在清澈天幕之中,谁都琢磨不到。

小儿本是极其畏惧这些怪力乱神之说的,但却听老道士这般一讲,那蔺晨与萧景琰二人一瞬间便褪去了诡谲恐怖的气息,成为了满身清尘,最不可亵渎的模样在这天际之间。

朱墙宫深不是他们的归宿,青山灵隐也不是他们的终点,就连茫茫不可远见的天涯与海角都未免能够束缚住他们的脚步。

虽身已死,已各安黄土,已长眠入不同的地界,但也算作彼此落得个干干净净,一片白茫而透明无瑕,挣脱了世俗与责任的枷锁,如这微风,如这细雨,如这淡云,如这清尘,悠荡于晨曦朝霞,月色星辰,山峰海洋,才是真正的结局。

身而为人之时无法去到的地方,无法坦诚的情愫,抑或是无力撰写的结局,在肉身谢灭之后,幻化作澄洁山尘之后,便都能够轻松成就。

从今以后,无论是天风海雨,抑或是人世怎非,都早已与他二人无关。无过到此如今,才能够真正洒洒脱脱,潇潇洒洒,再不顾沉重锁链或是纷扰流言,痛痛快快游走人世一次。

因而,是否为人,何有肉身,又有何要紧?

这一生前缘已逝,以肉身的腐化作为一个结局,后半生尘缘再起,只不过幻化飞尘,辽阔世间,如何少一置身之所?

老道士微笑,只说:“怕是他二人心性,无论何处,都该乐得逍遥自在便是。”

小儿又侧了头问老道士:“师父,你认识他们二人吗?”

老道士却是失笑,目光炯炯地望着那檀木小几,望着那缭缭而起的茶烟,未免失笑:“如何认识?人世相差百年之久,不过都是道听途说罢了,止增笑耳。”

可是小儿分明觉得,师父该是认识那二人的,只是无法说明个所以然。于是他便又含了疑问再问:“……他们,至死未曾在一道?”

老道士释然一笑,只反问小儿,偌大帝陵,辽远山间,如何相守,如何相伴?

小儿面上愁云顿顿,但消逝也极快,眉宇之间很快跳跃上喜气,只点了头仿似自言自语:“如今化作山间尘相伴,也算得来圆满。”

老道士却不言,微微合了眼眸,飞扬的雨丝风片落在他似老树皮的脸颊上,时光的刻痕太深又太重,良久方才默叹:“得来圆满……得来圆满……”

好在百年之后,尚且有一得来圆满的结局留给那肉身已湮的二人,好在这繁华人间,还有大好河山,还有年年岁岁,来应承这一句前生难得的,得来圆满。

 

元清观如初起安宁与沉静,一老一小两个人便这样长久地在廊下坐着,谈论那些早已逝去的前尘,说着那些前尘里已成飞灰的人,默默无言。

雨丝终于一点一滴被阳光蒸发干净,廊角滴落最后一滴晶莹水珠,掉在青石板上只成一片浓深痕迹,便已不见。小儿撑着下颚望着终于雨霁云晴的天空,空气中漂浮着透明微小的纤尘,恍惚之中似能窥得那么两点熠熠生辉的尘点,便在岁月之中留住,便可不散。

老道士站起来轻轻捋了捋拂尘,只念道:“不可说,不可说。”

小儿也跟着他站起来,望望那分明空无一人的小几,那格外湛蓝的天穹,也跟着念叨:“不可说,不可说。”

他便说着,那目光却再次望向老道士身边的檀木小几,仿似能够看到百年前对坐的二人,一袭白衣风流的江湖客笑容风雅,一身皇袍肃穆的凡间龙眉目含笑,只此一眼,便是一生。

 

山间尘,百年事,不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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