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曲】贪杯者(完)

喏, @柒诃。 你的脑洞,前来收取。

第一次写黄曲,这脑洞到后面太乱太膈应人,我写得有些心烦意乱,躁得很。

全文1w2上下,我分了十个小块写的。太长了这故事,中间有点删改,和脑洞以及列的大纲有点出入吧。

*ooc出现,虽然说不上人物生拉硬套,但多少有点作过头了,以及时间线上大概有bug。

*虽然我说这个故事让我感同身受,但是我也不想再提起那段悲惨(?)往事。

*食用愉快。






 

贪杯者

——[About黄志雄×曲和]

——[From柳逐卿]

 

 

“易于钟情人是毫无酒量的贪杯者。”

 

 

(一)

黄志雄曾笑着说,如果当时没有在网络上加那一串QQ号在自己的好友列表里,可能这世上很多事情都会变得不一样,人生的轨迹也会变得截然不同。

当时他顿了顿,手指屈起轻轻敲了敲放满了酒瓶子的桌面,却又转念再道,但是如果没有那些往事的话,人生的际遇又会多么无趣与黯淡啊。

我们喝的是酒,最简单普通的啤酒,啤酒杯里盛了满满一杯橙黄色的液体,细密的小泡沫上下起伏,一圈白色的细沫慢慢就在杯壁上轻轻滑落而后散了。

酒吧里永远这样嘈杂,这一年又是世界杯,喧哗欢呼与叹息交织在一起,充斥着每一个人的耳膜。我们坐在吧台附近,看着黯淡光晕里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啤酒苦涩,却挑逗味蕾,在这里的人们往往都能忘记时间与日暮。

黄志雄忽然对我说,其实我是个毫无酒量的贪杯者。

我看了看他手边见了底的空空啤酒杯,嗤笑一声,说我不信。

他额前的发丝垂落下来,落在光洁的额头,也垂在他透亮的黑曜石一般的眼前。半晌沉默,停顿良久,黄志雄问我,要不要听个故事?

你见过在嘈杂的观看世界杯的酒吧里讲爱情故事的人吗?

我也没有。

 

(二)

很多很多年前,抱歉这不是在讲一个童话故事。

那时候的网络也算干净,大家都清清白白,乌七八糟的人更是少,带着不纯目的接近的人,自然也算得是寥寥无几。

那时候的人们平日里上网也只为了打发时间,多半只是聊聊天,至多至多玩几盘飞行棋。

黄志雄认识曲和的那会儿,大概就是QQ刚刚普及的时候,也是刚刚开发出语音功能的时候。那时候谁都觉得这功能新奇,两个人键盘之上话不够及,一来一往也忘了是谁提着要玩语音,也就熟识得多了。

黄志雄起先觉得曲和的声音或许该是透彻清朗的少年音调,最好还能够带着些阳光的味道。但是不然,老天总爱开玩笑,曲和的声音偏偏是那种不算太普通的低音,透过音响传出来的时候,还带着一丝的电音。

那么平常语音聊些什么呢,就和煲电话粥的朋友们一样,说些家长里短,顺便抱怨一下繁忙快节奏的生活,如果说别的,那要看对方的世界里能不能压榨得出一些趣味了。

后来到底是谁先说出了“处朋友”这样模棱两可的话的?黄志雄笑着抿着啤酒,却说着自己早就不记得了。

开玩笑的人是黄志雄,当真的人变成了曲和。

可能论那时谁都年纪小,谁都有点不谙世事的意味,就觉得忽然出现一个人递过来的一颗糖,就美味到天上人间绝无仅有。

见面后的日子,比想象的过得要平淡的多,谁也择不出特殊的感情或是特别的时刻,原本怀揣着的惊喜仿佛都要流逝与生活淡漠的溪流之中。起床,吃饭,游玩或是睡觉,都和从前没有对方的日子是一样的。

当时谁都年轻,曲和也总有些小脾气,抓着黄志雄总要确定他的那份心意。感情的事情上,是不是总有一方会有些患得患失?身旁坐着的男人忽地就问我。我想了想,却觉得说的也对,可能正是因为太过上心地爱着,才生怕某一天睁开眼睛,就已经是一片冷漠的冰川。

黄志雄要比曲和大两年,但不知怎么的,曲和的身份证上的年份倒是和黄志雄一样的,就连那生日的月份,也要足足大了他一个月。

他要他叫自己哥哥,就叫一声,不依不饶的模样,像是一只尖牙利齿的小犬,硬生生地就拽着那结实的手臂,透亮的眼里流露出三四点的倔强和五六分的期待。

哪里知道那边也跟着犯了犟,怎么也不肯叫,非到了打死也不肯叫的地步,就跟着犯了难。拽着自己手臂的人忽然就圆滚滚地鼓起了腮帮子,这生气的模样自己哪里没见过,可就是舌头打结,就是心里别扭,叫出口好像诋毁了自己的自尊似的。

毫无意义的几乎幼稚到不行的一件事儿,在小打小闹的过程中就成飞灰远去了。

黄志雄说,其实自己知道自己很喜欢曲和,那怎么整的呢,就是有些话到了嘴边绕了个圈之后,什么都吐不出来。

我想了想,他大概不能算个言语上的高墙,也至少算是个行动上的巨人。

黄志雄所在的城市到了十一黄金周,客流量也算得多,就牵着小手一道顺着如织的游人往那其实没三四两花头的景点去逛了逛。大热的天里,闷热闷热的,就往那路上一站,都白花花地起一层淋漓热汗,燥得不得了。

从那大门口出来,三三两两的人撑着伞的,戴着墨镜的,还有全副武装捂着自己恨不得当场中暑的人比比皆是。曲和也跟着往那阴凉地里一站,就冲着黄志雄睁圆了他那双本就水光潋滟,看谁都似三分含情的眼,非要他背自己走。

黄志雄瞅了瞅面前来来往往的游人,当时心里倒也没有什么觉得别扭,蹲下身子就结结实实地背住了跳到自己背上的人。

曲和可真轻啊,黄志雄说他到现在还记得那时候他的重量,轻飘飘地伏在自己宽厚的背上,轻轻一捞一把骨头的体重,要是来阵大风,保不准吹去了。

从景点到车站的路真的不算远,就那么几步。那样的季节,大太阳就在头顶上,热乎乎的风整个和火炉里关着似的,走那么十几米的早已热得五脏庙都要烧起来了。

黄志雄喝了口酒,本该深邃的眉眼都有些融化淡了,轻轻地说着,当时真的半点不觉得累。

我说,那一定是你爱过。

他愣了愣,然后笑开了,点着头应和着说是啊,是爱过。

 

(三)

后来身处两地的日子里,黄志雄一直在思考着一个问题,自己究竟爱不爱曲和呢?他不是个很会表达的人,平日里工作也忙,打交道就面对着发光的电脑屏幕和如山倒的文件,世界几乎都是黑白的。

黄志雄不太会说安慰人的话,平常和曲和交流也少,拿着板砖一样的手机偶尔打打电话,至多至多就是和早些时候认识的那样,隔着两个发光的屏幕,用黑色的宋体五号字交流。

很多感情,冰冷的文字是说不清楚的,然而很多情绪,也是繁琐复杂的网络无法传递的。

快要过年的那阵子,大家伙都忙,曲和隔着几千里的路,隔着冰冷的两块金属,忽然就说,要不然我过年来看你吧?

春运的车票当时难抢得很,飞机什么的几乎不存在两个人的脑海里,黄志雄的脑子里晃过启动起来会发出难听噪音,车厢里净是泡面味道的热烘烘的车厢,笑着问他,你该不是在开玩笑吧?

曲和是个很倔的人,和一头倔驴似的。黄志雄一面笑一面给自己倒酒,又强调道,给他十头牛都不一定拉得回来。

深夜的风吹着可真冷,冻僵的手指捏着那张薄薄的车票,浅淡的白气从温热的舌尖吹出来,飘散在长途车站外墨色的夜空里,曲和把脖子往围巾里缩了缩,鼻头冻得通红,不停地拢着手吹着热气。

将要去见你,将要与你跨过这个年关,这是多么叫人开心的事啊,又是多么叫人难过的事啊。

声响轰隆的列车,硬的怎么变换坐姿都不舒服的座位,各种泡面的气味交织在一起的闷热车厢,还有窗外淅淅沥沥飘着的雪,一盏一盏焦黄的路灯从曲和的眼前飞逝而过,像是茫茫大海里唯一值得慰藉的灯塔,悄悄地晃悠在他的心尖,那一小块玻璃都被从鼻间呼出的热气氤氲出一片白雾。

指尖触碰在上面,便轻而易举地留下痕迹,轻轻巧巧地简单勾勒,曲和满意地看着映在车窗上的黄志雄的名字,眉眼弯弯,淬了星辰碎屑。

黄志雄沉思了片刻,耳边是球进了之后欢乐的呼声。他整个人都陷落在酒吧昏暗的灯光里,变成了一尊模糊深邃的剪影。

酒杯里的泡沫被抚平,顺着杯壁一点点沉寂到杯底,黄志雄终于开口说话。

他告诉我,那个时候我应该是真的喜欢上他了。

是吧,如果是你在寒冬腊月冷风呼啸的车站等到了那个颠簸了整整一天一夜只为走到你面前看你一眼的人,就算眼窝里流不出热泪,心里也合该是要哭泣的。

他们窝在黄志雄家的客厅沙发上,劣质的暖气呼呼地吹着,一点点奇妙的味道飘荡开来。关得严实只有风吹才震动的窗子和亮着灯转动着碟片的DVD机,一部《霸王别姬》看得曲和眼圈红得不像样。瘦的轻飘飘的人蜷缩在黄志雄的身边,小小的电视屏幕上黑漆漆的舞台上,段小楼和程蝶衣唱了最后一折戏。

黄志雄灌了自己一口酒,顿了很久,目光久久注视着杯中澄黄见底的酒液,从薄唇里浅浅地吐出了一句话。

“我是假霸王,你是真虞姬。”

曲和如何入了戏,黄志雄如何入得了戏?

流过眼泪的人他知道,尘封积灰的碟片它知道,还有那节绿皮火车,火车车窗上渐消渐隐的名字都知道。

可怜了,偏偏就是戏中人不知道。

荧幕里唱着的段小楼和程蝶衣,也不知道。

 

(四)

有那么一句流行的话,叫做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时至今日依然适用。

有些时候,有些感情,打多少通电话,写多少封信,倾诉多少肉麻入骨的缠绵爱语,都抵不过叫做现实的刽子手手中铡刀轻轻一落,断得血肉模糊,断得痛彻心扉。

再多的礼物都不能填补漏风的空洞,再大的惊喜也只是在一瞬间能够激荡情绪,毕竟生活之后填补留白的还是归于平淡的洪流。

谈了两年的感情,说分的时候彼此是挺难受的,就好像做手术不打麻药硬生生拉一条口子似的,能感觉得到皮肉分离的触感,也能感觉得到热气蒸腾的触感,只是不会死。

不会死就还好,谁都怕死,可楞生谁都不会死。

很多事情,经历之前觉得经历之后不死也得拿去半条命,但很多事情经历之后,才会发觉,连一点魂魄都不一定拿得走。

黄志雄虽然不是个感性的人,却也多少是难过的,曲和更不要说,年纪轻的时候谁都有那么一些多愁善感的消极情绪,眼睁睁看着亲手垒筑的碉堡一夕之间倾塌成粉末,论谁都不会觉得好受的。

毕竟,是没有结局的嘛,知道了无果之后,哪还有人会愿意去舍生忘死?哪还有人会愿意去赴汤蹈火?毕竟人是人,扑火的飞蛾是飞蛾。

黄志雄说自己很现实,可能是有点悲观的现实主义者。爱不爱是一回事,能不能又是一回事,而有没有一个好的结局,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就只是问他,那时候你爱他吗?

曲和吗?黄志雄反问我,接着好似自嘲地笑了一声,只是那笑声太轻又太低了,没得这满酒吧沸腾的声音淹没他就先敛了声,只短促地叹了口气,方才说,当然爱。

“爱”,好轻巧的一个字,好沉重的一个字。

后来他们的再次见面是在帝都北京,黄志雄出差到那里,夏白露说一起约个饭,赶巧正遇到曲和一块来了。都忘记说,夏白露是个热心肠,曲和那边的朋友吧,只是通常热心肠的人往往嘴笨脑子不灵光,会出些错事。三个人进了个饭馆的小包间,彼此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地坐着,气氛一度骤降零点,微妙又尴尬。

说到这里,黄志雄抬眼望了一眼不远处转播世界杯的电视,绿茵场上奔驰着的两国的运动员,在场都紧张都揪心着的球迷们,他便凝了眸这么远远地看着,所有的景物落入黄志雄的眼里都是虚虚浮浮的一个小点。

他默了那么一会儿,似是回忆又如同喟叹,说道,后来我们也一起在后海的酒吧里看过世界杯。

四年一届的世界杯,一轮一轮春秋代序到了如今在酒吧里转播着的世界杯,都轮转过多少个四年了?黄志雄的话语之中,曲和像是一个活在故事里的人物,他所有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也和这个故事环环相扣。

那时候他们也坐在这样热闹拥挤的酒吧里,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一些平淡小事,就和刚认识那会儿隔着电脑聊天语音时候没差。

曲和挨着他坐,酒量不太好,喝得多了便有些头重脚轻,说话都不顺溜。他半个身子靠在黄志雄的身上,忽然笑了起来。曲和的笑声和他的声音一样本该是有些低的,但若非是喝多了酒多少有些醺然的缘故,落在黄志雄耳边之时,竟多少有些变得澈透明朗起来。

曲和忽地仰起头来,一双眼湿漉漉地只盯着黄志雄瞧,这才默默吐出三个字来。

他说,真好啊。

黄志雄觉得那时候自己的心好像被人用力剜了一刀似的,那肉就从心尖上一下子掉下来,沾着血,连着筋,疼痛掠夺走了其他全部的感官。

此时此刻他是多么想开口说一些话,说一句,是一句,说一段,就是一段。可是黄志雄说不出来话了,别说一句,也别说一段,就连丁点大的那么一个字,他也只能囫囵含在嘴里,出不了口了。

可能这时候抱他会好些,或许这时候吻他也会好些。

只是黄志雄静默地感受着曲和有些粗重的呼吸一点点吹开在自己的脖颈上,那条皮肉底下有力跳动的脉搏却被吹得冰冷冰冷,这感觉像极了那年腊月的车站,那如刀片刮在脸上的风和曲和扑过来时候带着温热的怀抱。

德国队进了球,酒吧里响起了一阵欢呼,拍手击掌的声音如同海浪呼啸淹没黄志雄的神思。他如同博物馆里精致冷漠的石雕安静地坐在那里,眼眸失了焦距,只盯着落入酒杯之中的灯光的光晕发愣。

那时候真好啊,我蓦然叹道。

他微微一怔,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细纹都微微皱在一起,昭示着岁月迁徙跋涉的痕迹,而后才点了点头,说了句,真好啊。

 

(五)

到了北京的人再怎么样也不可错过去长城的机会。三个人找了个宾馆开了两间房,黄志雄和曲和望着两张大床没多说话,彼此洗漱更衣也就睡下了。

当失去勇气的人却不曾勇敢承认自己失去了勇气变得胆怯,往往都会有些踌躇与游移。墙上的挂钟一圈一圈转过时间,夜深两点半,万籁俱寂,整个城市都陷入了沉眠,唯有路边暗黄的路灯照耀着早已无人冷清的街道。

黄志雄侧首去看躺在另外一边的曲和,睡颜安详,毫无警惕的安然模样,嘴角却不适时微微扬起了一个细小弧度,约莫是做了好梦罢了。他扭着脖颈,保持这样的姿势看了许久,直至眼睛酸涩终于忍不住阖了阖眼皮。

他落下一个轻柔而似羽毛般的吻在曲和的额头,睡梦之中一切都是模糊不清,分明毫无轮廓。

而至后来面对曲和的询问,黄志雄尚且能够定定心神,一口反驳说着一句没有。

他不是没有看见曲和沉淀在眼底深处的失望,也不是没有听见他慢慢低落下去的语气。

黄志雄大概只是觉得,既然是没有结局的结局,从一开始就不如不要走这条路。只要不走这条路,就没有藤蔓缠脚,也没有荆棘刺身。

是不是就能快活,就能痛快?

毕竟老生常谈都说,没有希望就不要给期望,否则你带来的只有叫做绝望。

大晴的天,万里无云,碧空高持。

黄志雄与曲和倒也没有那种“不到长城非好汉”的豪情壮志,多少还是冲着标志性建筑这么一遭才来的。顺着往上的人群一步步拾阶而上,苍凉古旧的长城就踏在脚下,四野望去一片连绵山脉,苍翠欲滴,幽空深邃。

然后他却忽地问我,你知不知道长城有卖同心锁的。

长城一行是我许多年前的记忆了,约莫是记得大概是有这样的玩意儿在卖的,还附赠一把钥匙。

黄志雄晃了晃酒杯,告诉我。

一念之间,该是最好。

一念之间,不如不好。

曲和鬼使神差地买了两个同心锁,整整齐齐地刻了两个人的名姓在上,寻了个稍微有空隙的地儿就挂了起来。一串的同心锁就这样似一道风景线般跃然在二人面前,阳光之下闪耀着漂亮的金属光泽。

那把钥匙顺理成章地跑到了黄志雄的手掌心里,小小一串,捏紧之后棱角微微硌手。

他可以选择,丢掉或是开锁。

丢掉意味着黄志雄愿意再一次义无反顾地踏上那一条荆棘之路,也意味着必须面对那毫无结果的未来。而若是丢掉,那么未来的日子也不会再有交集了。

黄志雄捏着那把钥匙,忽然抬眸看了看曲和,正对上那人半是期待半是紧张的眼。他不是个会掩藏情绪的人,是喜是悲,一目了然。黄志雄的心里叹了口气,他太了解曲和,也正是因为太了解,才会太踟蹰罢了。

金属钥匙在空气中划开了一道银色的光线,一跃如投入河底的石子一般消失在了茂密丛林之中,再也寻不到半点踪迹。

如果之前的那些日子也能像丢钥匙一样丢的这么大义凛然?

如果之前的那些日子也能像钥匙一样一丢就彻彻底底不再牵挂?

如果,如果?

这世上如果有这么多的如果,后悔的人,哪会有这么多。

 

(六)

没在一起的人都想着怎么复合,在一起的人都后悔当初为什么复合。

这就是人,天性如此,无法改变。

复合后的那段日子,只能用平和来形容了。黄志雄一边漫不经心地喝着酒,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怕是脑海里业已没有了更好的词句,也早已将过往摒弃以往地差不多如许,最后留存下来的,只是在记忆里的地位牢固一些的碎片罢了。

如若说时光是一整块光洁的皮肤,那么那些斑斑驳驳的刻痕,伤疤,就是往昔曾经留下的刺。那根刺不单单长在时光这块皮肤上,最后也扎进了黄志雄和曲和的心里。人多少会有改变,改变之后也越发会试着保护自己,久而久之,当疤痕慢慢加深了颜色消抹不去的时候,就变成了时光终结的时候。

曲和放弃了中戏与北影,选择了距离黄志雄的城市稍近的无锡的学校。

地图上的距离可以缩短,见面的机会可以增多,而那根永久留存下来的刺,却不会消失。它定定地只是伫立在那里,戳刺在两个人的血肉之中,每每心有偏移,便跳出来搅弄风云,非要等鲜血淋漓,非要等痛不可遏,才舍得松开手转身离去。

然后,黄志雄却沉默了很久,没有再说下去。我望了望他,手中的啤酒杯里液体已经干涸,酒吧里绚烂却无章的灯光像是彩虹交错一样打落下来,落满了吧台点缀成一片零星混墨的模样。

我跟着他静了静,而后再次生硬地提起这个故事。

后来,是不是将要出现了第四个人?

这个故事里永远不会只有他和曲和两个人,到了某个既定的时间,就一定会出现另外一个人。就好像开到了另外一个站台的公车,车门打开,下车人寥寥,上车人寥寥,剩下的路途一起共度,从陌生走到熟识也不过这么简短的岁月。

就像黄志雄和曲和,从陌生走到太过了解,也不过这么些年的恩怨纠缠,彼此拉扯,攫取过什么,留下过什么,只有当事人才清楚。

那时候的恋爱是不是都这样白净通透,像是深冬时节的第一捧初雪。

从来除了牵手拥抱,最亲密的姿态就是接吻。

但是从来不能够忘记的,初雪往往是第一抹消融的颜色。

黄志雄伸指轻轻触碰了一下自己的唇,一片猩红的光晕就垂落在他留给我看的一点阴影里,那颜色让人觉得炽热,也叫人觉得阴冷,让人觉得温暖,也足够绝望。湿冷季节里燃起来的篝火,迟早都是要熄灭的,最后湿漉的干柴点不着的火苗,一脚踢开之后,丢下来的就是些称作垃圾的灰烬。

黄志雄说自己是一个现实的人,正是因为太过现实,才不太能够理解曲和偶尔天真浪漫的臆测与幻想,不太能够理解他的任性与别扭。

能够给予的无可厚非就是这些,那些不切实际的浪漫情话,或是看似温暖熨帖的动人爱语,给不起的,黄志雄从来都没想过要给。

曲和是很倔强,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不头破血流不掉眼泪的倔。

然而黄志雄不够倔吗?他只是倔强在了骨子里,否则他也不会在此刻信誓旦旦地说着还爱过,说着真好啊,说着这样带满了回忆色彩的语句。

我们都可以明白,也同样都至深刻骨地懂得。

任谁年轻的时候都曾经爱上过一个挣扎到遍体鳞伤也要在一起的人。

那时候叫义无反顾,那时候叫孤勇,年纪大了日子过去了提起来的时候,就叫做破釜沉舟,就叫做固执。

再说得难听一点,就叫做犯贱。

最后一次的分手不再带着暴风雨的颜色,也没有起过波澜万千。就是清明时节的一场冷雨,细细密密的牛毛雨,落完了就和雾气一样散了。

后来的后来,因为工作的原因,黄志雄与曲和还是见过一面的。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的那么一面,交情淡淡,言语疏离,眉眼间都带着客套与陌生,如果非要形容,大概就是被勒令出局之后,重新回到起点线的彼此,只是互相看一眼,互相都冷漠了。

黄志雄又叫服务生上了瓶酒,颤巍巍的酒液半倒满了透明啤酒杯。我们安静地干杯,再安静地喝酒,我一边由着苦涩的啤酒在口腔之中充斥,一边却曾想着,这个冗长而又彼此折磨,互相拉扯却生生断不了的故事,真的该要结尾了。

 

(七)

当热情、爱欲、依赖、眷恋、牵挂全都席卷一空的时候,这空荡荡胸膛里到底还能剩下些什么?还能沥出些什么残渣呢?

黄志雄顿了一会儿,思考的模样,最后笑着点头告诉我,还能够剩下的。如果说剩下的那些报复也算的话。

当时的人也就性子醇厚,曲和虽然是爱憎分明的那种人,但是打心眼里来讲,的的确确单纯干净得不行。黄志雄回想了一下,却把这段有些幼稚有些似抵死挣扎的戏码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了,那浅淡的语气和酒吧里的人呼出的烟圈一样,慢慢飘荡在浓黑的空间里,散得透了。

荷兰再进一球,此刻的欢呼声此起彼伏,整个酒吧像是没有时间观念的另一个世界,所有人都在叫嚣着兴奋情绪。观众实在是热情,若不是我对世界杯实在没有实打实的兴趣,都要觉得自己身临其境了。

荷兰啊……黄志雄呢喃了一下。我离他不算太远,但是也知道他这晚上喝了太多酒了,酒气缭绕在他的周身,薄唇开合之间都有不算浓郁的酒香。他有些讪讪然,却不是醉了模样,先前却说自己毫无酒量,而今一杯杯灌下去就好像蒸发似白水,从他的身体里消失了。

曲和曾经和黄志雄说,等以后他们攒够了钱,就去荷兰的阿姆斯特丹,结婚。

那时候的诺言都这样轻飘飘的,听者无心说者有意也好,彼此都有意奈何现实太残酷也罢,到底是没头没尾了的。

黄志雄说他前几天查了查存款,看着上头方方正正的一串数字,够他和曲和两个人来回阿姆斯特丹不知道多少趟了。

还想结婚吗?还想着去吗?黄志雄略有自嘲地笑了一下,内心翻浪滚波,嘴上半个字都没有开口。

可惜了,没有下文。当初信誓旦旦地说着将来要结婚的人有了新的伴侣,当初认认真真答应了要结婚的人还在故地流连,谁欠了谁的?还是说,谁都不欠了谁的,本就该到了这一步的。

再过些日子,他收到了一个快递。寄件人是夏白露,收件人是自己,一个很大的纸箱子,黄志雄拆起来的时候费了点时间。里头规规矩矩放着的,全都是曾经分隔两地时,不善言表的自己买来送给曲和作为惊喜的礼物。每一样,每一件都一如当初刚刚送出手般崭新,丝毫灰尘都不曾有,就连小小的一个吊牌也依然悬挂在那里。

黄志雄的指尖传递着物件冰凉的温度,心中有些苦涩,亦然有些酸楚,融汇在一起后的滋味,实在不好受,难以下咽。

里头最沉重的还是一本有着硬皮封面的日记本,黄志雄先是粗略地翻阅了一下,密密麻麻挤满了曲和从来端正有力的字体。深色的墨水早已渗透进了薄薄的纸张,墨迹也被时光打磨地有些褪了色,最初的那份心情同样荡然无存。

在一起断断续续的那三年,被称为宿命的悲欢离合都被曲和用这支笔写的尽了,诸多往事最后黄志雄回忆起来,竟然还有些混乱与茫然。他沉默地翻看着这本厚厚的日记,好像看了一场电影,也好像看完了一个人的人生,最后厚重的封皮合上,一切却依旧尘埃落定。

现实是现实,往昔是往昔,命数早已定下了。

然而我们唯一能够做的,缅怀过去的,也不过是在此时此地为自己倒下一杯酒,饮尽了往事这杯酒,前尘如何,再无牵无挂,再不留心间。

黄志雄和夏白露有过一次对话,就着那无谓又绝望的报复稍将谈论些许,不了了之。

分开之后的那么多年里,黄志雄也曾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每一个人身上好像都有着曲和的影子,但是每一个人也都不再会是曲和。那个曾经眼眸里都带了星光的人,那个愿意趟过整整二十四小时只为见上自己一面的人,终究还是没有了。

他也曾想过,谈过这么多次恋爱,牵手拥抱接吻都不再有往昔心动的滋味,每个人的性格脾气都未有相似,可黄志雄最后和谁都没有走到一起过。他一路浪荡却也一路漂泊,独自游荡在无人之境,身旁走过一个又一个的陌生人。偶尔他也会想要问问自己,是不是当初忍一忍曲和的小脾气,忍一忍他的任性,时至今日也不会是这样的结果了?

到头来他还是赤条条的一个人坐在这里喝酒,一杯一杯复一杯地灌着自己。黄志雄顿了一下,告诉我,这就叫做报应。

当年对曲和的种种不好,一朝到了头全报到了自己的头上。

我与他干杯,默默无言。

这不是单纯的报应,这是爱过,爱过才有报应。

 

(八)

黄志雄偶尔玩微博,但也就只是晒晒日常喝喝鸡汤,偶尔关注一下自己喜欢的或者时事新闻之类。他笑着说自己年纪大了跟不上年轻人玩微博的潮流,也就这样自娱自乐还挺好的。

曲和后来的那些事情,都是夏白露在微博私信上告诉他的。黄志雄对夏白露这个人说不上是什么心情,她有时候的确是古道热肠,什么事情都要掺和一脚,但是往往感情的事情从来都是两个人的,当插入了一个尴尬的旁观者并且试图主导一切的时候,事情就会变得很大条,而至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夏白露说,曲和现在过得挺好的,在北京实习,工作是编辑。

黄志雄没什么多余想说的,只淡漠地回给她三个字,说挺好的。

那边沉默了很久的样子,良久之后才发过来一串字,却说的是这么多年了,我第一次觉得你是个人。

黄志雄觉得可笑,反问她为什么,夏白露只简单解释,说着你这个人从来都给人感觉不真实,不接地气。也可能是因为那些年曲和一直追在你屁股后面跑着,你却连头也不回。

自己到底回过头没有,见过曲和追得踉踉跄跄的身影没有?黄志雄细细地在脑子里搜寻了一下有关的记忆,而是无果,作了罢。年纪越来越往上,他已经失去了年轻时候那非要追根究底的一腔热情了,也或许是因为最后热情的火苗一点点被现实的冷气吹散了,铸就了今日几乎是老死不相往来的结果。

黄志雄说,也许吧。

酒过三巡都要不止,我已经喝不下去只当做一个安静的听众,听着他有一言,每一句地,说着那些陈旧的老故事,说着许多年前的自己。年轻的自己,奋力爱过的自己,最后不得不和彼此松开双手的自己,懊丧的自己,有愧的自己,以及如今全部都淡然的自己。

哦,后来我再知道他的消息,就是他要结婚了。黄志雄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笑着的,半分欣慰半分怀念的笑容,没想到这么依赖人的他有朝一日也能给别人依赖。

他依赖的从来都只是你,我说。

黄志雄认真地点点头,又点点头,再点点头,我们之间充满缄默,他又模棱两可地说上了那么一句,也许吧。

 

(九)

从夏白露那儿得知了曲和将要结婚的消息,日子还没定下,她却还非要加上最后一句,不过你已经没有感觉了吧?

黄志雄在电脑前面坐了很久很久,午间的阳光刺眼地掠过百叶窗直接射入了他的眼瞳里,明灼的光芒几乎要掠夺走他全部的视线。

抬手合上了电脑屏幕,黄志雄缓缓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从房间里一步一步挪移着脚步走出去,像是灌满了铅的双腿走得有些艰难,每一步好似都踩在锋刃之上难过。他走到宽阔明亮的阳台,走到清爽干净的厨房,最后再抬着沉重的脚步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哦,差点该是忘了,这彼此都熟悉的房子里头早就被陌生疏离的空气填满了全部的罅隙,往日曾留下的一星半点的熟稔气息业已湮灭在日升月落,斗转星移的变迁之中。

黄志雄终于又打开了私信的界面,他的指尖落在冰凉的键盘上,几次删改,几次按动,最后发送出去的,却只有孤零零的那么几个字。

祝他幸福。

夏白露说,得到你这样的回答我真是有些惊讶,你真的是变了。

黄志雄只是笑笑,才说,人都是会变的。

从陌生到熟悉,再从熟悉走到陌生;从勇敢到怯懦,再由怯懦变作自欺,这一路走来多少改变都在身上留下过很久,已经数不清楚了。

黄志雄再问她,曲和什么时候结婚呢?

那边的回答很快,却只说日期未定,不过已经求了婚。

挺好的。

这是他思来想去最后才能给出的不咸不淡,不痛不痒的回答,再说别的就毫无意义,也没有了资格和身份了。

过了不太久的时间,那私信的界面便又再闪了闪,黄志雄再次看见夏白露的头像跳出来,心底里升腾出一丝烦躁的气息,心想着这一次再聊完一定要把她拉黑,从此让这个人从自己的世界里滚蛋。

曲和说,对于黄志雄可能自己还是恨着的,但是好在,崔瑶拯救了他。

夏白露好像刻意吊着他的胃口,转而还要问他要看别的吗?关于曲和所说的一切的一切?

那时候时间早就过去很久了,他们早就在属于彼此的,不再能面见对方的那条道路上走了太久太久了,若要在此时回首,恐怕也不再能够逢着那熟悉的面容与身影。

早就该放下了,黄志雄含着那口冷酒说,可能我当初就不应该继续听下去,我现在挺后悔的。他这么说着,嘴角讪讪地翘了翘,自我嘲讽的味道占了十成十。

曲和说,黄志雄是他第一个这样沥尽一身血肉去爱过的人,拼的个两败俱伤,落了个两两相望的结局。在遇到他之后,整个世界仿佛就被这样一个人占满了,所作所为,一举一动全都是围绕着黄志雄一个人在进行着,渴盼他看自己一眼,渴盼他能够给自己一丝一毫的温情与温柔,哪怕只是毫厘。

后来想想,眼泪流过不知道多少,给过伤也给过痛,最后怀抱里剩下的,竟然丁点丝毫都不剩下了。改变过多少,磨掉了身体多少棱角,篡改了灵魂多少颜色,努力想要活成黄志雄期待的模样。这些都只有曲和一个人知道,只可惜那个人从来不曾看在眼里,更不要说放在心里。

那时候的自己也真是又年轻又傻啊,当时分手之后除了肆无忌惮的报复竟然一点想念都没有,只要能够刺激到黄志雄,曲和说自己可能所有方法都要尝试一遍,哪怕起初和崔瑶在一起都只是为了让黄志雄难堪。

这些回忆都衰败得没剩下半点颜色了,零星的碎片锋利的角,触碰到的时候还是会痛,也还是会流血。可是总有人想要去采摘荆棘上开出的花,也总有人想打开封闭的蚌壳偷取珍珠,人都是一样的,明知不可为而为,明知是犯贱却非要贱过一次。

好像是犯过贱了才最后愿意醒悟告诉自己,愿意承认自己,再风轻云淡地说上一句,哦,你真是贱。

最后剩下的都是什么?都是一些残破不堪的零碎记忆了。

可是本来人就不应该怀抱回忆过一生。

后来曲和却又只说,最后还是崔瑶拯救了自己,拯救了沦陷在迷途过往中的自己。

曾经和黄志雄一起走过的路,一起看过的风景,一起去过的地方,全都由崔瑶接替陪着自己又踏上前路,又走了一遭。

心里渐渐被温暖取代的时候,尖锐的恨意就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了。

曲和说,或许自己上辈子是拯救了宇宙吧,才能遇到崔瑶这样的人。

黄志雄看着那些话语,沾染着曲和那依然叫自己感到稔熟的语气,却从今往后都将要说着别人的故事。

他还能说什么?他到最后除了那干巴巴的一句“恭喜他”就如同失语。

难道还要说,我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着你啊。

难道还要说,我还是一如既往地想要给你未来啊。

难道还要说,我还是一如既往地愿意在身边留给你一个空位啊。

这些都没有必要再说,也没有说出来的意义。无论是黄志雄和曲和,从当年到如今,也依然倔强着。有些话语不如就留在心底里枯萎,烂死,最后化成一条疮疤,谁提起都不会再痛。

他把夏白露加入了黑名单,找雷昂聊了一会儿,两个人凑在一起大骂了一通那段混账日子,大骂一通混蛋泄了愤,心里也就舒坦了许多。

黄志雄还是难过了许久,不说时限有多久,大概是有了好几天。他觉得可能自己是个绝种的大傻逼吧,不过这样也好,从今往后,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曲和都留在了已经死去的过往里,此后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到此为止吧,你和我的这段故事。

就写上句号,就合上扉页,等梦醒之后你的人生不会有我的名字,我的生命不会有你的颜色。

 

(十)

时间一分一秒地到底走了很久,黄志雄努力地工作,努力地过好每一天,换了公司换了岗位,买了新车换了新房,人生的轨迹也变得不一样。

那么一年出差去北京的时候,望望这当年也格外熟悉的城市,心里想着,可能有朝一日还要再来爬一次长城。只是不知道,多年以前挂上的那个同心锁,还是不是停留在原地——反正钥匙这辈子都找不回来了。

只是一时兴起终归是一时兴起,这个短暂而才萌芽的念头也因着时光流逝,因着家中年老的亲人离世而渐渐变得寡淡,变得淡泊,最后被覆盖。

黄志雄隐隐约约觉得,他这辈子或许再也不会想起曲和了。

他终于又喝完了这一瓶酒,空酒瓶放在一旁远远看去活像保龄球瓶一个码着一个,透明的质感在混乱的酒吧光线中闪耀着迷离的光线。

黄志雄的从衣兜里忽然掏出了一张鲜艳刺眼的大红请帖,是结婚请帖。

他伸出手指,指着上头一笔一划撰写都格外认真的自己的名字,只是摇了摇头。

落款的新人名字是曲和和崔瑶,我偷偷看了一眼。

黄志雄对我笑了笑,他的唇上沾着点啤酒水光,神志清明,那双眼也依然熠熠生辉无比光彩。这个人啊,分明酒量就是一个很好的人,却在开始喝酒之前骗我说自己是个毫无酒量的贪杯者。

我忽然想想,可能曾经钟情过的人都是贪杯者,所有人都是。

酒吧里浮沉的光影跃然在黄志雄深邃的轮廓上,似讷讷,如梦呓,恍惚之中我听见他说。

“原来寂寞的时候,所有的人都一样。”

哦对了,他们喜欢张国荣。

他们也喜欢王家卫。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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