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陈】世间最悲伤的故事 08

08. 你坐下来点烟,我喝酒无言

庄恕醒来的时候天尚未大亮,约莫判断着或许是三四点钟的样子,天空仍是半百半黑的模样,只有那朦胧的光晕从飘荡的窗帘里透出来,落在地板上凝成了大片大片的阴影。

陈亦度不知何时醒着,木头一样杵在床上坐着,给了庄恕一个疲倦又憔悴的背影,一言不发。

他如同约定俗成一般伸出手去,手臂揽上陈亦度的身体,胸口熨帖在那人的后背。满室空寂,安静的晨曦仍未到来,墙上的挂钟转动没有声响,庄恕只听见自己一下一下有力的心跳充斥在滚热的胸膛里。

二人谁都没有说话,便这样安静地坐了许久。

陈亦度于半晌之后终于开口,晨起没有喝水滋润的嗓子有些粗哑,宛若砂纸与锉刀对磨:“我们去看海吧。”

这的确是一个荒诞又突兀的愿望,庄恕的眉头下意识就蹙了一下。

这城市沿海,因而看海也其实不算是什么新鲜事儿。但是…庄恕抬头望了一眼对面墙壁上的挂钟,时刻刚刚走到四点的位置。虽仍是夏日季节,白昼来得格外的早,可这样的时节又碰上这样的点,谁会大清早去看海?

庄恕踌躇犹豫在陈亦度荒唐的提议中,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气。

陈亦度固执起来:“我是真的很想看海。”

庄恕与他商量:“中午或是晚上不行吗?”

“那就没劲了。”陈亦度背对着庄恕,他无奈看不见那人的神情,也难以揣摩这毫无起伏的语气之中,究竟夹杂着何等的情绪。

陈亦度骨子里的确有些固执的颜色渲染方寸之地,尽管如此,一旦固执起来的陈亦度,往往是十头牛都不一定拉的回头。

 

本就不太热闹的城市在早晨四点钟左右的时间里,更像是一个无人之地。宽阔的马路上只有红绿灯在机械地闪烁着光亮。

没想到这个点还有早班公交车,虽然转车变得有些麻烦但还是如愿以偿地辗转颠簸来到了陈亦度心心念念想见着的海边。

大海怎么说都是一种比较吸引人的自然景观,往日不分四季来往的人必然极多,或许更有慕名而来抑或心向往之之人,使之变得更为热闹,往往想着什么踏浪游泳的,最后全都化作了泡沫。

灰白天空还未被阳光撕破缝隙,便也由着这广阔海洋失去了往日在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模样,也只剩下翻滚湮灭的白色波浪和灰色的海水冲上沙滩,留下斑斑痕迹再缓缓褪去。

庄恕往海边走了几步,鞋子提在手里,柔软的沙子摩擦着脚底,一点点瘙痒的感觉宛若有人拿了根羽毛轻轻搔刮般轻柔又捉弄人。他看向陈亦度的目光变得柔和,说:“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海。”

陈亦度回答:“我也是。”他一顿,咧开一个彼此熟悉的笑容,“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点的大海。”

真是个小没良心的。庄恕在心中笑骂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海水冰凉,并不似想象中那般温和柔软,倒也无怪乎总会有人畏惧海洋的惊涛骇浪,却也有人对此心驰神往。

“还没问你。”庄恕开口喊他,“怎么想着要来看海了?”

陈亦度似乎欲言又止,张了张嘴,由着海风灌进了喉头,干涩地发痒,却不肯多说一句。

庄恕见他不欲回答自己,也不多问,闭上了嘴。

 

二人之间似乎总有着一层若有似无的隔膜,有时候它是薄薄一张的窗户纸,而有时候它仿佛又是一道用尽了全身力气也无法跨越的鸿沟。他们两个人都不是喜欢窥探对方隐私与秘密的人,诸多关乎于过去或是深埋心底的秘密的询问,从来都无疾而终。

谁都没有觉得不满,谁也没有有过异议。

感情这样不温不火,似乎慢火熬煮的一锅汤,浅淡的火焰舔舐着锅底,香味只能缓缓散发出来充斥空间。

陈亦度走过来离庄恕近了些,与他肩膀抵着肩膀,共同望着那一片水天相接的地方,水乳交融一般的契合,海水的颜色与天色完完全全融为一日,彼此密不可分,宛若盘古未开的天地混沌那样匪夷所思,却那样美不胜收。

“喝酒吗?”陈亦度问他。

作为医生,本该当下驳斥陈亦度这早晨喝酒的不良习惯的。

然而最后话到了嘴边,竟也不知道是不是鬼使神差,庄恕点点头应了他。

陈亦度出来的时候随身带了个包,沉甸甸的,庄恕起先不知道他带了些什么东西,直到拉链被打开,里头清一色的拉罐啤酒。他真是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言辞训斥陈亦度,还是如何了。这个人总能给他惊喜,当然惊喜往往也总是伴随着无奈的惊吓,譬如此时。

气泡正如同浪花一样冒上来,空空如也的胃里被冰冷的啤酒灌满,庄恕的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一下,连带着陈亦度也跟着面部表情僵硬了几秒。

两个人尴尬地互相看过去,彼此唇上都有一圈亮晶晶的水渍,相顾无言,最后不免发笑。

“年轻人不要仗着自己身体好就肆意挥霍啊。”庄恕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对着陈亦度好一番谆谆教诲。

陈亦度不理他,反对人摆出一副“你奈我何”的表情,暗暗翻了一个白眼过去。

庄恕没能奈何他,除了无奈地笑他,也不多做什么。

 

天空渐渐发出亮光,似如星火点点,慢慢有燎原的趋势,扩大在这一片比海洋更要广袤的天幕之中,拨亮了色调。

小小的一枚拉环被捏在庄恕指尖,也被镀染出一点晶亮的色彩。

最后这一枚拉环被当做了一枚廉价的戒指扣在了陈亦度的指间。

陈亦度低眸看了看指上的拉环,遥遥一凝眸,倒是真的宛若一个价值不菲的戒指。仿似这样便能够圈住一生,牵绊了余生。他又抬眼看庄恕,庄恕凝神也望着他,未有言语,面上神色淡淡,只言片语也不曾有。

他冲庄恕晃了晃手,笑问他:“什么意思?你该不会是喝醉了吧。”

“哪能啊。”庄恕笑着回答,“算作一个廉价的承诺吧,到如今我也只能许这样廉价的承诺。”

他一边说,一边从裤兜里掏出烟盒来,轻车熟路地点上烟,深深地吸一口,再慢慢地喘出一口气。那点缭绕的烟雾便渐渐变得凝重,宛若晨起时分的晨雾氤氲勾勒出一片朦胧之境。

廉价吗?或许吧。

可陈亦度并不觉得。

 

他和庄恕坐了下来,任由沙子卷落掉在他们的身上一粒一粒如同沙漏一般落下。

身旁的人抽烟不语,陈亦度拿着啤酒罐子有一口没一口,满口的酒味苦涩,喉管里也不舒畅,埂着舌头偏偏发不出声。

有人相爱,有人看海。

你坐下来点烟,我喝酒无言。

“如果有一天我要走,你会留我吗?”陈亦度问他。

“……”庄恕没曾想到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合该不是个合适的时机。哪怕如此,庄恕却没得编排出什么花言巧语的来哄骗他,许下什么天荒地老海枯石烂的誓言铮铮。

他真的静心下来想了许久,时间一分一秒地滑过去,那些碎掉的烟灰就融合着被风卷走的沙砾一起,散落在了不知名的远方。

庄恕认真地回答他:“不会。”

真是个预料中的答案,陈亦度苦笑。他便早就想到,在问出这个问题之前,就应该心有答案。庄恕是一个怎样的人他或许了解得不深,但总归也不浅,这点反应他还是能够预测到的。

只是不甘心…因为不甘心,才非要梗着脖子问上一问。

他挤出笑容:“我就知道是这样。”

陈亦度强硬地扭开头,连带着视线一起也挪离开庄恕安静而肃穆的侧脸,那模样竟是如同博物馆里的一尊雕刻精美的石像。

他恐庄恕多言一句,什么真爱就是要放他自由这种不知道哪里看来的话,也恐庄恕眉目淡淡说着与自己都事不关己的答案。说来说去,在陈亦度将这问题脱口而出的瞬间,他所有的惊惧也好,胆怯也罢,甚至于说是懦弱,都齐齐冒了头。

“那你…就不能不走吗?”

 

能不能的,谁又知道呢?

或许天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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