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逐卿

行岁未晚

蔺晨/萧景琰

文/柳逐卿

一.

金陵城中出了一件怪事儿。

要说这天底下净是怪事，偌大一个金陵城，出的怪事也早已不止这一件了。说来说去，说得多的，左不过是西边王阿婆家的公鸡昨儿个下了一窝蛋，再不然就是东边张农夫家的驴子忽然发了癫，咬伤了他隔壁的李铁匠云云。左不过的都是些家长里短的琐事，被传的多了，添油加醋，便才成了怪事。

可金陵城中近日这件怪事儿，说来也真够玄乎的。

说是这萧家的七少爷萧景琰，前一阵子独自去那山中寺庙求神拜佛祈佑安康。那七少爷下山回来之时，天色已近黄昏，山中草木隐蔽，更是遮天蔽日，一片漆黑。这七少爷慌慌张张地忙不择路，只一股脑地照着记忆循着那小路往下跑，谁知……

众人早已被吊起胃口，目不斜视地紧紧盯着那说书人手中握着的醒木，各有各的姿态，无一不是小心翼翼，大气不敢出，生怕错过精彩片段的模样。

说书人手中醒木一敲，声响骤然，他却将那撩起的袍袖一放，颇有姿态地一捋长须，朝着迷惑不解的众人笑说，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晓。

言毕，翩然而去。留下一众瞠目结舌，尚且还沉浸在方才那诡事之中的群众，良久方才转圜过神思来。

要说那萧家的七少爷那日黄昏时分独自下山究竟遭逢了什么，各人都有各人的说法。

人都说七少爷生性孤僻，话也不多，虽说不是木讷，但瞧着似乎不该是个好相与的主。上头那些哥哥们，到底都喜欢些诗词歌赋一流的文雅之物，轮到了这位七少爷，平素却喜好舞刀弄枪，对文文墨墨的，不甚上心。

大概也只剩下金陵城东边林家那位小少爷，才能与这位看着古怪的七少爷搭得上几句话了。

这城中议论纷纷，一时间萧景琰成了诸人茶余饭后摆在舌尖上的人物了。或许本来不算是件大事的，被一传十，十传百，你说我说，东家一言，西家一句之后，不怪也必得是怪事了。

萧景琰那日下山途中，确乎是逢着了件大事。

先前说到他独自一人去了城外寒山之上的寒山寺上香，下山途中已逢黄昏，林中草木郁郁，参天大树屈指难数，早已遮蔽了天日，一时间竟像是夜里这般昏暗。好在林叶之间尚有缝隙，夕色被枝叶切割得斑驳，细碎地落满了地面。

萧景琰走着，一路东张西望，便远远瞧见一颗参天巨木之下的磐石之上，正有一双碧绿狼眼紧盯着他瞧。萧景琰生生唬了一跳，只站在原地不得动弹。

他与那只狼隔着段路，相互盯着。那双幽绿的狼眼却未曾一刻从他身上移开，萧景琰只觉得被盯得后背发毛，冷汗直淌，就连脚步也迈不开，遑论逃命。

林中一时寂静，萧景琰只听得见自己越放越缓的呼吸声，正想要抬腿逃之大吉，乍听见那巨木之下，磐石之上卧着的那只狼发出几声沉闷的呜呜声。这狼似有灵性一般，刻意压低了声响，却也到底听得出是极痛苦的了，大概是受了重伤。

萧景琰竟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鬼使神差地走上前去，迎着那双慑人的狼眼越走越近，回神之际早已站定在那块磐石之前。

狼身通体雪白，毛发之上竟还有别色花纹，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只普通的狼。萧景琰见它鼻息粗重，身体微抖，细细看了看，才发现狼腿之上的白毛已被血色污了一片，血肉模糊，好不狰狞。

怪不得这只狼看见自己这几乎是送到嘴里的肥肉都没有扑上来，原来竟是受了这么严重的伤。萧景琰心中倒是放下些心来，只是若是叫他此时即刻就走，似乎这心里头又格外过意不去了。

因为总爱摆弄刀剑之物，再加之萧景琰的母亲又是大夫出身，他倒是总随身带着些伤药什么的。虽然不知道这人类的药对于动物有没有用，但此时情况危急，就只能死狼当做活狼医了。萧景琰掏出揣着的小药瓶，将里头细密的白色粉末轻轻地倒在白狼的伤口上，想了想似乎又觉不妥，便往自己衣裳下摆撕出一条布条来，严严实实地将那狼的伤腿包扎好，才心满意足。

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萧景琰此时心里想着的，大概是救狼一命也能胜造七级浮屠。

萧景琰转身欲走，脚步才出几步，总觉得有什么不对，便又折回来。想了想，还是将揣着的药瓶放在那只狼的面前，这才肯离去。

直觉告诉萧景琰，这决计不会是一只普通的狼，毕竟他的毛色就不应该是寻常的狼该有的。难道……他一面下山一面胡思乱想，满脑子都是幼时与小殊一起钻被窝看的话本，心说这该不会是一只修炼了千百年的狼妖吧？！

萧景琰有惊无险地回了家，无心吃饭，一头扎进房间闭门不出。他已不是第一次去寒山寺，这平常来去皆无事发生，这是第一次遇到这样古怪的事儿。

最最古怪的还要数自己竟然善心大发救了它…不免叫人想起农夫与蛇的故事…

心里头揣着事，萧景琰翻来覆去地直到三更天才浅浅地睡下，倒是做起了个噩梦，只梦见那狼妖上门“报恩”，连追着自己跑遍了金陵城，要拿自己下酒！

萧景琰睡得不安稳，冷汗直流，就差在床上颠来倒去地翻滚，把个架子床搞得吱吱呀呀。

午夜时分，有一小厮上来起夜，手里提着个灯笼照路，被夜风吹得直打哆嗦。正走过七少爷的屋子后，看见原本合上的窗户不知何时裂开一条缝，正有一条雪白的尾巴露在外头轻轻摇晃。那小厮吓得睡意全无，尿都憋不住，再眨眨眼定睛一看，窗户上哪里还有这么一条尾巴？

小厮第二日就浑身滚烫，生了大病，躺在屋子里身子抖得和筛糠似的，脑子混不清醒。却逮着个人就要嚅动着干裂的嘴唇，告诉他自己昨晚上起夜的时候在七少爷屋子后头遇到妖怪了！

接着这件事就从萧家的小厮嘴里慢慢地传到了大街上，再接着就传遍了整个金陵城。

这到了最后，故事的版本就不再是“七少爷萧景琰的屋子后面有妖怪”而是变成了“七少爷萧景琰被妖怪上身了”。

这话不传还好，一传便传的整个萧家人尽皆知，别的先不说，长辈们就已经三三两两地讨论开了，多半是预备遣人上道观叫法师来做一场水陆道场，好将魇在萧景琰身上的妖怪给捉了。

别提多邪乎。萧景琰几乎是最后一个知道这消息的，当时他正捧着一碗酥酪坐在桌前认认真真地喝，这消息一听，话还没说，就先喷了面前无辜的小厮一身酥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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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一个傻白甜的故事了OT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