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靖】行岁未晚（三）
三.
听着似没了声响，萧景琰这才敢从桌子下钻出来，探头探脑地，却发现那位白衣公子此刻人早已不在桌前，于是放下心来。
摸出铜板放在桌上算作茶钱，萧景琰终于开始盘算起之后该怎么办。
萧府是铁定回不去了。出了这么大一遭事，三哥都被直接遣去京城找道士作法驱妖了，要是脚程再快些，心中“忧虑”自己的“身家性命”，恐怕不多日便能回来。此时若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到底是该来一场轰轰烈烈的逃命了！
萧景琰不由得喜上眉梢。他平日里无聊，没有少与林殊一起看那些传奇话本，每当看到些惊心动魄的追杀、逃亡、亡命天涯的剧情，总是心潮澎湃，摩拳擦掌，恨不能自己也体验一次。
终于是落到自己头上了，万万不能马虎！
但是俗话说得好，人在江湖飘，没钱怎么飘？所以当务之急还是得偷偷回去一趟，把自己这些年藏的私房钱都拿出来，再去马棚顺一匹好马，连夜离开金陵城。
萧景琰心中自有自己一番打算，想得得意了还忍不住笑起来。到底十七八岁的少年人，有些情绪藏不住也实属正常。
弯来绕去打发了些时间，又时至黄昏时分，夕色绕云，霞光满天，远山含晖，好不美丽。萧景琰仍是不由得忆起那日寒山之中，磐石之上的那只白狼。他敢赌誓，此一生也未曾见过这般模样的狼。
说它是妖怪，萧景琰还是半信半疑，一半的信任归属于自己此时还活着。
他往萧府的方向走，想着该怎么溜进去才能不被家丁发现。却见路边围了一大圈人，众人簇拥的竟是一个算命先生。
这算命先生也是很奇，既不打什么“妙手回春”的招牌，也不说自己如何“洞悉天理”，究竟不知道他到底有何能耐，引得本要回家的众人纷纷簇拥。
萧景琰也忍不住那颗凑热闹的心，三五下地朝着人群挤了上去。
这不看还好，一看倒是不得了了！
这算命先生还是自己一个熟人呢！说熟人也算不上，只是先前在茶棚，自己还朝他丢了一把瓜子！
正是那衣裳考究，气韵非凡，风度翩翩的白衣公子。没成想他却居然是一个走街串巷，舌若莲花的算命先生。
只听众人围簇着他，声声句句喊他“蔺先生”，无不佩服憧憬的口气，难道还真有那么点功夫？
那蔺先生竟也第一眼立时看见了他，唇角微微勾起，面上带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又极快地掩藏了下去。
待到萧景琰终于坐在蔺先生前头的时候，四周的人三三两两也散去的差不多了。萧景琰从未算过命算过卦的，自然是不懂那些规矩，也就这么直挺挺地往蔺先生面前一杵，由得他将自己打量得透彻。
蔺先生只望着萧景琰笑，说：“又见面了，七少爷。”
“七少爷”三个字落在萧景琰耳朵里，此时格外得扎耳。他下意识地将脖子一缩，拉下斗笠四处张望，生怕有谁听见了一般。
蔺先生的声音里又多添几分笑意与玩味，继而道：“七少爷这是在躲谁呢？”
萧景琰半张脸俱都藏在斗笠底下，说话也压着嗓子，声线闷闷的：“你既然晓得我是谁，何故还要问我在躲什么？”
“我观七少爷眉间有一丝晦气，怕是沾染了些东西。”蔺先生把个话说得含糊，装模作样地撩起袍角翘起腿，一手支着下巴，光明正大地将目光放在萧景琰身上，毫不避讳。
“什么？！”闻得此言，萧景琰惊得一屁股从椅子上弹起来，又惊觉自己的动作会否太大，赶忙又缩成一团坐回去，凑近了蔺先生问道，“难道……我真的被妖怪上身了？不应该啊，我怎么浑无感觉的？”
蔺先生看上去完美无瑕的笑容有了一丝裂缝，他的腮帮子鼓了一下，竟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萧景琰瞪他，无用。蔺先生笑得越发放肆。
萧景琰撩起头上斗笠，再瞪他，依然无用。蔺先生笑得肆无忌惮。
“你这泼皮！”他骂道，“你到底再笑些什么？我说的话有这么好笑吗！”
蔺先生终于笑够了，直起了身子，仍是恢复方才的姿势，与萧景琰凑得极近。
萧景琰能看清他的额角、眉梢、眼神，鼻梁与嘴唇，正看见蔺先生的薄唇微微开合，轻轻地吐出几个温柔好听的字眼来。
——“我笑你傻。”
萧景琰告诉自己，一定要忍住，小不忍则乱大谋。
蔺先生支着自己下巴的手指在脸侧愉快的轻轻敲着，看戏耍一样将萧景琰强忍怒火的模样看在眼里，真真有趣之极。
蔺先生说：“此刻我观七少爷眉间不止晦气，更添怒气。少年人更宜心平气和，否则怕多生病端。”
萧景琰不免腹诽，我究竟是为了什么再更添怒气的？
但他忍住不说，眼珠子一转，换了话题，问那蔺先生：“那先生方才何故笑我傻？”
蔺先生说得认真：“这世上何来被妖怪上身一说。”
萧景琰不解，答曰：“我爹，我娘，我哥，还有家中仆人，甚至金陵城中人，都是如此说的。”
蔺先生露出一个鄙夷的神情，答道：“三人成虎。”
说得有道理。萧景琰暗暗在心中夸了夸这蔺先生，看来也不算是徒有其表，果然有与众不同之处。心下释然，便又问他：“先生何故如此肯定，这世上没有妖怪上身一说？”
蔺先生的眼睛格外清亮，正定定地望着萧景琰，说：“本就修炼千年的妖物，无缘无故，无冤无仇何必多惹事端要上凡胎肉身？莫非七公子素日里话本看得多了，真以为妖物对什么人心人肝极感兴趣？既不涨修为又格外血腥，有何意趣？”
话本是看了，不过不是看的这种话本。萧景琰在心里默默回答蔺先生。
他心中存了疑惑，几番思虑再三，观蔺先生面色温和，通过方才的交流也觉得他性子温平，想了想，还是说出了口：“先生似乎对妖物一类……格外了解？”
蔺先生微愣，竟是没想到萧景琰会问这一句，一时之间没有立时接话。转眼又想起在人间的这如许年来，那些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最爱说的那一句话，万变不离其宗，答不上来干脆用这句话搪塞他。
蔺先生装出一副神神叨叨的模样，答曰：“天机不可泄露——”
萧景琰皱眉，心说这人怎么变脸竟是变得这么快，但到底性情单纯，没将此放在心上。转头又问：“那蔺先生可曾见过妖物？”
这又是什么问题……？蔺先生又犯了难，这七少爷可真是不按常理出牌。他心中胡思乱想着，搜肠刮肚地想找话来继续敷衍萧景琰，但总不能这么直率明白地告诉他，我不仅见过，我自己还是呢！
蔺先生继续装模作样：“天机不可泄露——”
萧景琰心里没了趣，又见天色晚了，便不爱与他多说，转身欲走。
蔺先生喊住他，问他去哪。
萧景琰冲他摆摆手，用自己认为最潇洒快活的语气告诉他：“亡命天涯！”
蔺先生默默在他身后翻了个白眼儿，心想这小孩儿馊主意还真挺多。又觉放他一人去这么“亡命天涯”大是不妥，折回去的脚步又调转回来，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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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力更生修了一下午电脑终于修好了，真滴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