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逐卿

前文回顾：Sec.1

Section2 虚实。

酒足饭饱之后的所有人都带几分浅薄醉意，自然也有不胜酒力的那些。

每个人喝醉之后的样子各不相同，相比之下比较好的就是跑去洗手间吐的；埋头就睡的；或者干脆就沉默不语的。当然也有发酒疯的，譬如说自言自语的；高声唱歌的；还有那种几个人也拉不住直接手舞足蹈跳大神的。

三五成群的人热热闹闹地出了酒店大门，外头竟不知何时飘起了细细密密的雪花。室内的热气一下子被夹着雪星子的夜风吹散，顿时叫人清醒不少。

其实时间还早，年轻人的夜生活说起来也还没有开始。只是路上的车辆与行人比之之前少了许多，乍看之下倒是格外冷清了。

便又有好事者提出再去KTV嗨一波，得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答案。

于是原本浩浩荡荡的一众人便分成了两派，已经喝醉的和不想再娱乐的人都三三两两离开，有的打开手机找滴滴打车，有的目的明确直奔公交车站，还有的心肠热络，帮那些喝得不省人事的人联系家里人。

李熏然让围巾把自己的脖子严严实实地围住，这种暖烘烘的热度混合着脸上未褪的炽热混合成一种奇妙的感觉。

他站在酒店门口四下张望，旁边是几个人各自打电话联系着自己常去的KTV，凌远却不知跑去了哪里。

 

路灯早就燃了起来，好像泛黄的老照片一般陈旧的研究泛滥在透明玻璃上，雪片仍在纷纷扬扬地落，更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冻风也更加刺痛起来。

李熏然跟着谈笑风生的人群往目的地走，呼啸的北风在夜里越发猖狂起来，雪花沾到了脸上，用手一摸很快就化了，落得手底一层微凉的水珠。李熏然安静地听着分离十年的人喋喋不休地说着自己的故事，心里也揣着自己的故事，沉甸甸的，还有几分微妙心事，想要借着酒力说出口，却又终于踌躇。

凌远大约五分钟之后才追上来，踩着路灯的光影，一路小跑到了李熏然身边。他的身上带着一股冷凝的气息，李熏然恍恍惚惚地想着，想起在十年前某一个冬日，早晨露水都没化掉的时间里，那个推开教室门坐到自己身边，带着一股冷凝之气的人。

“没想到你也喜欢KTV这种活动？”李熏然的半张脸都缩在暖和的围巾里，他发出的声音都是闷闷的。

凌远的手从口袋里伸出来，隔着夜色的黑暗与灯光的明亮，把一个薄薄的盒子塞进李熏然的口袋，才若无其事地回答他：“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李熏然没好气地翻个白眼，手指目的性地触碰到凌远刚刚塞进来的纸盒，还是忍不住拿出来一看，竟然是一盒感冒灵胶囊。

说不感动都是假的，但是要把感动表现在面上，嘴上，唇齿里，他是不敢的。

“你要我干吃啊。”李熏然晃了晃手中的胶囊，笑着看向他。

凌远穿了一件驼色的大衣，脖子上是同色的围巾，灯光昏黄，亦步亦趋地走在李熏然身边。

李熏然听见凌远笑了一下，开玩笑一般地回答：“你可以等到了KTV包厢再吃。”

“在KTV里点一杯白开水吃药，我会被轰出去的。”李熏然义正言辞地解释着。

 

霓虹的光点混合着夸张惹眼的标牌进入众人的视野，周围的店铺都早早地关了门，张扬的音乐便肆无忌惮地冲击众人的耳膜。

凌远在心底里不免咂舌，心说来这样的地方他这可算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李熏然的手肘戳了戳他，迎面对上一双笑眯眯的眼眸，还能看出几分戏谑：“怎么？第一回来这样的地方？看不出来嘛——”

“咳咳。”凌远偏过头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没有接李熏然的话，跟着人群径直入了大门。李熏然在他身后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耸了耸肩，也忙跟上。

说是再high一波其实也多是噱头，只是这群人心里头的亢奋劲还没下去，左不过再找个地方消耗一下这份躁动。

显示屏上放着恶俗的网络歌曲，偶尔有人跟着唱上几句，多数还是在那里喝酒。喝多了的人越来越多，各个都大着舌头开始吹牛，什么上亿家产，什么人生赢家，怎么夸张怎么来。伴随着热火朝天的音乐少数几个人甚至都踩上茶几手舞足蹈来。

李熏然暗搓搓地抢过遥控，切了一下歌。

没有人还记得到底是谁点了这么一首伤情歌，空气静默下来，只有踩在茶几上的那个人脚滑踢倒了一个酒瓶的声音。

忘记是谁提议玩幼稚的真心话大冒险了。一群上了年纪各个都要奔三的人聚在一起玩着少年时期津津乐道的游戏，总有几分滑稽的感觉。

KTV的包厢里没有纸牌，不过好在有骰子，随随便便地制定了一下规则，大概就是点数小的人让点数大的人选择真心话还是大冒险，依次轮流云云。

凌远在李熏然下家，李熏然的上家是一个咋咋呼呼的女孩子，此时喝多了酒，配着脸上红扑扑的腮红显得整张脸都是绯红色，在凌乱光束之下显得有些可爱。

这个女孩子选的是大冒险，于是她的上家就起哄让她和李熏然喝交杯酒。姑娘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也不扭捏，倒了两杯酒转身面向李熏然，吐了吐舌头俏皮一笑道：“只能对不起你女朋友啦。”

“呃…我还没有女朋友。”李熏然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也没推拒那杯酒。

这句话像个地雷似的丢进了人群，一下子炸开了全部人的话题，起哄打趣揶揄戏弄各自有之，还有甚者挑事询问李熏然喜欢哪种类型的，辣妹还是软妹还是御姐，或者干脆是人妻，他保管给李熏然介绍一车来。

——当然这位兄弟很快就被李熏然按下去灌了几杯酒堵住了嘴。

按住了一个，那边又站起来另外一个，手里晃着半瓶啤酒，一边打着酒嗝一边露出微妙的笑容，用近乎是色眯眯的眼神盯着李熏然，冷不丁说了一句：“哦——我知道了。熏然你喜欢那种——”他也不直说，却把右手屈起在空中点了几下，这其中意义便更加意味不明，暧昧起来。

李熏然的心猝然之间跳动了一下。

 

轮到李熏然和那姑娘摇骰子，姑娘手气不错，三个骰子摇出了15点。

李熏然则点背到了家，骰盅移开的时候，所有人都赫然看见里头三个明晃晃的红色圆点——三个一。

真是人倒霉的时候喝水都塞牙，李熏然觉得自己这手气简直像是手摸了屎。

对面那姑娘一时间露出有些猥琐的眼神，赤裸裸地把李熏然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问他：“你上学的时候有没有喜欢过班里的人——”

李熏然觉得自己的心即将要冲出嗓子眼。

“……有。”他踟蹰却诚实地回答。

他知道身后就坐着凌远，他不敢扭头去看黑暗与光影里他的眼神。

李熏然定了定神，在众人玩笑的声音中不咸不淡地又补了一句：“现在还喜欢。”

姑娘的眼睛里马上盛满了八卦，放下手里的酒杯又凑上来，笑嘻嘻地与他讨价还价：“那我再问一个好不好！就一个！”

——那个人知道你喜欢他吗？

李熏然的喉结上下滑动了几下，他的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食指与拇指紧紧地捏着那薄薄的纸盒，用力直到边角塌下去一块。

“他不知道。”李熏然用令自己都有些恐惧的冷静声音回答这个明明幼稚的问题，“我也不会说出来。”

——可是你不说出来，怎么知道他是不是也喜欢你呢？

这个声音从李熏然的后背传来，像是一阵冷风，穿过他的发根与耳廓，慢慢地纠缠在他的脖颈上，最后悄然而逝。

这一阵冷风，要比室外飘着雪的风，还要更冷，更冷。

这是凌远的声音。

另外一个边角也被用力按了下去，皮肉相抵产生的痛觉让李熏然有些恍然。

——他不知道。他如果知道，十年前就该知道了。

李熏然从几欲震耳欲聋的伤情歌里听见自己微微发颤的声音：“如果说出来，朋友都做不了这样的关系和距离……我已经很满足了。”

大屏幕一瞬间黑了下来，所有声音都归于沉寂，在这数秒之间。

那姑娘撅着嘴拿起酒杯转过头去，红唇里嘟囔着一句“暗恋可真苦啊——”

——真的很苦，比药还苦。

=====

你们就当凌远是傻子吧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