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李/一发完】后来的事

后来的事

 

凌远/李熏然

文/柳逐卿

脑洞/ @时见栖鸦 


 

凌远一周四五次地造访医院的精神科,却总是拿着毫无问题,健康无虞的报告暗暗苦恼,而至后来,就连心理医生都觉得这人有些麻烦,劝他多休息休息说不定就没这毛病了。

翻来覆去的得到的也只有这些回答,花了大价钱购入的那些大家伙仪器到底也检测不出存在了什么问题。凌远拿着病历卡从精神科绕出来,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胀痛。

实则凌远也不愿意相信自己身上有毛病,更不愿意往迷信那方面靠拢,他还算个十足十的唯物主义者。只不过这问题已经不仅仅是简单的问题,甚至在他心里结成了疙瘩,化作了尖刺,一面无声地推搡压迫他的心门,一面却又隐隐浅浅地刺痛他的心扉。

凌远能够听见一个声音在说话。

不是对着别的人,而仅仅是对着他自己。无论是语气还是说出的话语,都犹如同情人之间万般亲密的耳鬓厮磨。

熟悉而陌生,亲切却遥远。

潜意识告诉凌远,他曾与这声音格外熟稔,或许也正如之前形容如情人那般。

可凌远哪怕静下来挖空了心思,又一遍遍搜刮大脑,空空如也找不到一点属于这声音存在过的痕迹与记忆。

痕迹被抹去,如风过境;记忆被消抹,宛若不存。

究竟这声音合该是谁的,又为何一次次,一遍遍地回绕在耳边,颠来倒去不过简简单单的几句话。

这声音会喊凌远的名字,一字一句唇齿咬得极为温柔依赖,正似泡在糖水中又被裹了蜂蜜糖霜的蜜饯,含在舌底的时候整个口腔的软肉都是这样的甜蜜滋味。

而这声音却又会说出这样干脆利落,丝毫不留情面的告别的话语,恰如一把刀活生生便这样淬了火烧了酒,痛快淋漓地剜去一块死肉,不看不顾血肉淋漓,只消得痛彻心扉。

一切的一切都像跌入深海的秘密,也像没有地址的来信。整座城市都欲变得陌生起来,只能够剩下缭绕耳侧的声音,还是一如当初的熟悉。

凌远回了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空空荡荡的复式房子只剩下他一个人居住着,生活起居全由自己照料,日子过得没滋没味。

放在茶几上的花枯萎了许多日,添了水也救不会来,凌远对于花艺从来是门外汉。

凌远甚至不记得这一捧花是谁带进来的,他分明不喜花卉,可这颜色落在他的眼底,明明萎败得不成样子,却让凌远觉得当日它盛开之际,大抵是格外美丽曼妙的。

他把枯花从玻璃花樽里取出来,花根上湿淋淋的一把水落满了地板,被客厅的光亮圆润成小颗的珍珠。

凌远把枯萎的花束扔进垃圾桶,站在厨房水池边搓洗着双手。洗手液打出香氛泡沫包裹了他的手,凌远一下一下用力地搓着手,冰冷的自来水淋漓过他的皮肤,却总是会不由得想,这空旷的房间是否也曾热闹过,这清冷的空气是否也曾温热过。

夜幕降临,凌远关了灯。

温暖而柔软的被褥簇拥着他一夜无梦,唯有落在耳畔一句轻如薄烟的“晚安”。

 

李熏然躺在病床上,总会凝视着凌远,从他拿着病历本自门口进来,语调官方而严肃地嘱咐着自己林林总总。每每当此时,他就会要控制不住盛在眼瞳中满溢的悲伤情绪。

时间日久天长,凌远也渐渐发觉这位病人的声线与音色都委实与那缭绕在耳侧的声音相似。

只是李熏然不会喊自己“凌远”,他总是客客气气地把“凌院长”挂在嘴边,眼神总是那样闪烁与疏离,似乎在逃避着些什么,就连情绪也不愿意吝啬一星半点使人窥得。

凌远忽然觉得或许他们曾经是相熟的朋友。他也不是没有拐着弯尽量自然地询问过李熏然,却总是得不到一个满意的答复。李熏然言辞躲闪,连带着他的眼神一起变得遥远而不可触摸。他翻来覆去,只从唇齿中干巴巴挤出几个字眼,说来说去,还是一句不认识。

这不该是自己满意的答案,凌远觉得。可是他同时也说不出到底满意的答案又是什么。

住院的时日变得漫长而无从打发,凌远开始与李熏然接触——就像所有的陌生人慢慢变成朋友那般简单而不过分的接触。或许他是带有目的性,或许他格外在意整日呼喊名字的声音,或许……他开始怀疑这声音的主人,本就是李熏然。

在没有那样悲伤的眼神的时候,李熏然很健谈,也同样足够乐天。他确实能够与凌远谈天说地,从天南讲到海北,无论是哪一范畴的话题都能够被他接的顺其自然。

凌远与他,就如同相识多年的老友,彼此甚至不需要寒暄,亦不用客气的那一套。他尽量将那声音与李熏然分开来看待,也尽量装作看不懂那时常出去的悲哀情绪,也尽量无视那分明足够明目张胆的无可奈何。

曾经有人问凌远,是不是有的人一旦错过,就注定生生世世都要错过。

凌远当时回答那个人,说,是的。

他觉得他和这世界上某一个人已经遭受到了生生世世都要错过的惩罚了。而那某一个人是谁,大概就是萦绕在耳边的声音的主人。

凌远有时恍惚,将它当做李熏然的附庸,却又每每自己否决,不肯将两者挂钩。

他不太清楚自己在执着什么。

 

李熏然出院那天竟是个难得的雨天。

韦天舒叩开了院长办公室的门。三两句话与凌远打趣扯皮,明是斗嘴,却又不知道是谁兜兜转转提到李熏然身上,气氛骤然沉寂。

当年的老友就这么坐在自己的面前,神色淡然却说着事不关己的闲话:“转眼间,你和熏然分手也快五六年光景了。没想到他还是这样信赖你。”

凌远沉默着没有说话,雨声渐大用力地拍在玻璃上,画出一道道透明水痕。

韦天舒捧着茶杯坐在那,又絮絮叨叨了讲了如许多的老话,终是一句也没有落在凌远的耳朵里。

韦天舒一句一句地说着,亏他还能记得这样的清楚。他慢慢地说,后来说到凌远分手后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整个人非但有点疯疯癫癫,还有点神神叨叨,费了大劲才把他弄到家里养了挺久。那期间他们这起子同僚都不敢提起“李熏然”这三个字,也不敢多在他面前多晃悠。

然后这一休息也不知道到底是过了多久,精神奕奕的凌大院长又重新回到了人们的视野里的时候,再有好事者提到“李熏然”这三字的时候,凌远只给了他一个茫然的眼神。

躲避感情的人,非但逃避起这世间全部有那个人的一切,故步自封画地为牢地一次次自欺欺人,也要将全部的痕迹剥离洗去,不惜付出血肉模糊的代价。

可是那些痕迹终究会留下些细枝末节,或许世界上没有能够完全消除的记忆,但是世界上有能够完全错过的人。

因而到了后来,凌远逃避了一切,也躲不开那点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席卷在他的耳边,无论是呼喊他的名字,还是几近冷漠生硬的告别,都无法令他再次逃开。

凌远安静地听,却照旧沉默,望着雨势渐大的天空,玻璃窗上留下的痕迹越发浓深起来。凌远耳边轰鸣如若旧时代驶出车站的绿皮火车,轰隆隆地就这么远去了,究竟带走了些什么,后来的人与后来的事,都不得而知。

他问韦天舒,李熏然是几时走的。

而后大雨滂沱,凌远冲出去的那一刻,大脑里几乎是空白的。

 

第一医院附近有一个人来人往的公交站台,从这里步行过去只要十分钟的路程。此时下着大雨路上行人也不够多,凌远的脚边起起落落而下几朵晶莹透亮的水花,打湿他的裤脚,在浅灰色的布料上留下洇湿的痕迹。

凌远立在公交站牌下,望着李熏然登上公车,车门“啪”地一声关上,甩在湿漉漉的空气中几点水花,他甚至连声音都还没有脱出口,只能看见公车撕破雨幕冲出了他的视线。

嘴唇开阖,声线喑哑,凌远望着渐行渐远终于不见踪影的公车,才讷讷地于舌底吐出两个单薄又生硬的字眼来。

“熏然。”

他叫李熏然,时隔多年之后,留给这场大雨听。

那段长久以来一直缭绕在凌远耳边的声音,在某一瞬间正如一块玻璃落地茕然碎裂那般,四分五裂破烂如一把齑粉。

凌远默然站在雨中,听雨点砸在伞面,敲在水洼,落在马路上的声音,听来往车辆鸣笛嘈杂,三两人群,脚步踏过的声音。

他听一切的声音,一切留在这世上的声音,唯觉耳边万籁俱寂。

凌远恍然之中想起他多年以前的答案。

——是不是有的人一旦错过,就注定生生世世都要错过。

他说,是的。

 

雨直到夜间也仍是未停,反而有愈来愈大的趋势,卷着大风落叶,飞舞在阴冷静默的空气里无人问津。

凌远燃了一盏台灯照亮书桌一方小小天地。他从角落摸索出钥匙,打开一个多年未开的抽屉,果不其然摸到一本厚厚的日记本。

翻开,没有写过几页。

最中间的一页,夹着一张照片。

凌远取出来借着光亮看一眼,蓦然之间不知该哭该笑。他抚摸着合照上李熏然熟悉又遥远的笑容,眉眼弯弯,正如当时在病房中与自己高谈阔论的模样——那时候李熏然的眼底,何曾有过那点转瞬即逝却挥之不去的悲伤情绪呢?

日记本只在夹着照片的那一页只写过李熏然的名字,时间长远,存放的日子又太久,墨水渗透了薄薄的纸张,笔迹却如此有力。

你看,后来这点痕迹,照样抹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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