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逐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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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16 秘密。

人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天你的脑子里所思所想是什么，等到了夜晚，你所想的东西就会潜入你的梦境。

李熏然记得前几年的时候，某种想要“得到”的情绪占据了他生活的大幅篇章，因为“得不到而更想要得到，却终究还是得不到”的恶性循环纠缠了他很长一段时间。不过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段时间是他最空闲的大学时光，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叫李熏然来消费给自己幼稚又滑稽的感情。

这时候就不得不提一下上文说到过的那位看破红尘的室友。这位室友说起来，在李熏然长达十数年的暗恋生涯里，可真真是导师一般的存在了。

有时候李熏然也会想起这位神秘莫测的室友，想要联系他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当年根本没有留下过他的联系方式。手里只捏着一个已经很久很久没上过的灰色头像的QQ号良久。李熏然惆怅过，也遗憾过，自然最后还是释怀了。

年纪越大，对于很多事情就越来越没有这么执着了。

儿时或许执着于一颗糖，一套玩具，而少年时则执着过一份青涩单纯的感情。

至于后来得到与否都已经不重要了，毕竟大家眷恋的，只是执着的感情，和执着时候看起来这样坚韧的自己。

是不是很可笑又很幼稚？毕竟人都是很可笑也很幼稚的，也俱都是不完美的。

大抵人来人往中，所有人都所差不多。

 

李熏然的神思恍惚了一下，眼神失去了焦点，眼前凌远的脸渐渐变得模糊，好似阴雨天蒙上了一层水雾的玻璃，也好似晨起浓雾蒙蒙的天空。

凌远的手掌近在咫尺，他却终于还是退缩了。

在李熏然的印象里，凌远的词典里似乎从来没有“退缩”一词。

虽然他称不上是一个勇往直前的人，但是他决计算是一个从来不会犹疑也绝对不会往回看的人。

最初的最初，李熏然就很佩服凌远这一点了。

他隐约记得，当时班里也有人窃窃私语地谈论过凌远，最后的最后就把“天才”一词加注在他的脑袋上。

——可惜天才都是很寂寞的。

李熏然业已不记得这句话是谁告诉他的，抑或是他从什么地方看来的。起初不解其意，后来生命里出现了“凌远”这个个体之后，他便彻底体会到了。

凌远距李熏然很近，很近的距离，近到二人之间其实只剩下一张小小的圆桌。

可是他的手臂僵持在半空中，而他的手指，不自然地蜷缩了一下，皮肤相互摩擦的感觉只能让凌远越发游移不定。

也许是时间不对，整个休息区除了他们二人还对坐着之外，便已是空无一人。

便容易给人一种独处在封闭空间的错觉。

凌远望着面前的李熏然，眼见他神思跟着眼神恍惚了一下，接着大抵思绪也该飘出很远。

而他在想什么？凌远不敢妄图揣测。毕竟高中毕业之后彼此的人生彼此都未曾参与过——哪怕仅仅只是作为几个月尴尬寒暄的普通朋友一样。

那又是因为什么明明对于对方的人生一半是空白的两个人，就这样不可思议却又仿佛水到渠成地在一起了？

凌远这时候鬼使神差地相信某种叫做“缘分”的东西了。

他本来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唯物主义者，对于这方面的东西一直以来都是嗤之以鼻，从不放在心上的。如今自嘲说天道好轮回，终于真的栽到了凌远的头上。这位天才一时之间无法解释这件事情的因果循环，便偷懒用了从前不曾相信的“缘分”二字。

李熏然的手心覆盖上凌远手背的时候，他的手臂抖了一下。

凌远的手心与手背都是一样的温度，比之常人似乎要偏低一些。但偏偏李熏然的手心是这样的滚烫，好像手心里藏了一个小小太阳一样，烫到了凌远。

对方的手掌稍微用了一些力，凌远的手心便顺理成章地抚摸到了李熏然的脸上。

凌远不得不承认，在对待感情这方面上，他似乎永远都是一个新手，永远都在过新手教程，而且永远都过不去。

“反正这么多年一直都是我在主动。”他听见李熏然的声音飘过来，含着几分浅淡笑意，“这一次，也无所谓。”

——爱是想触碰又缩回手。

——爱也可以是犹疑中终于坚定。

 

凌远陪着李熏然一起去ICU门口看了病房里的老李。

站在自己身边的男人，凌远辨识不了他的表情。

凌远分明记得，当年的李熏然是一个喜怒哀乐都会轻易写在脸上的人。所有愉快也好，不愉快也罢的情绪，别人只要看他一眼，就能够猜测到李熏然此时的心情了。

这样的人在学生时代大家其实都爱与他做朋友，毕竟谁都想要一个坦荡又直率单纯，没有心计和花花肠子的人做朋友。

于是凌远就维持这个想法十数年，直到今日，他才发现李熏然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李熏然了。

也是。他在心头回答自己，反正凌远也不是当年那个凌远了。

大家都在时光的洪流中，在人群的来往中，在这灯红酒绿的城市中洗刷掉了原有的痕迹，也磨圆了曾经尖锐的棱角。然而最叫人觉得心寒却又无可奈何的就是，每个人都在一成不变的生活里披上了虚伪的面具。

凌远问他：“你在想什么？”

口中呼出的热气飘到了玻璃上变成了浅浅的一层雾气。

“其实我没少接触过死亡。”李熏然的语气很是平静，就好像在谈论晚饭要与凌远一起去哪家餐厅吃似的，“但是身边人的死亡，一次都没有。”

凌远的视线在闪烁不停的医疗仪器上顿了顿，没有说话。

作为医生的这些年里，他面对过太多死亡，从最初的恐惧与悲伤，到最后的平静与淡漠，不是说对于生命变得不再敬畏，只能说是人的心在遇到了某件事太多次以后，就会渐渐麻木了。

“谁都会死的。”凌远潜意识里惊讶于自己的残忍，“谁的生命都会有终点，你也是，我也是。”

李熏然竟然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嘴角也跟着弯弯的，整张脸都挂着笑意。

这模样，除却岁月的痕迹留在他的面容上，凌远实在不觉得和当年的那个少年有什么差别。

他说，凌远，你果然还是当年的凌远。

其实李熏然知道，自己不是当年的李熏然，凌远，也绝对不会是当年的凌远。

只是他不说，凌远也不会说。

这仿佛变成了他们两个人之间无言的默契与秘密。

 

凌远送李熏然出医院大门的时候，在门口的三级台阶前，望见了一层薄薄的雨幕。

就好像多啦A梦一样，凌远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抽出一把折叠伞。李熏然望着雨伞的花色微微愣了愣，想起那一个雪夜他和凌远并肩走过的道路——一切都好像历历在目犹在昨日，又似乎早已时过境迁变成了褪色的回忆。

凌远格外贴心地为李熏然撑开雨伞，往前一步走进雨中。雨水纷纷洒洒而下，很快就打湿了伞面。李熏然从台阶上小心翼翼地走下来，鞋底踩过水洼溅起一小朵一小朵的水花，悄无声息地打湿了二人的裤脚。

他终于又与凌远站在同一片天地里，这感觉宛如暌违多日的老恋人一样，心口都是烫的。

这雨夜里竟然有几分浅薄月色，柔和的色泽就好似一条细纱，也好像随时都会散去的光华。

凌远还是把一个白水似的吻留在李熏然的唇边，在嘴角的位置轻轻触碰了一下。

李熏然耳朵一热，听着细细碎碎的雨声，也听着凌远的声音。

“这是秘密。”凌远说，“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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