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逐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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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18 后悔

李熏然在天台上抽完了凌远的一整包烟。

这期间谁也没有说话。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从厌恶烟味到无休止地抽烟，其实很多事情也这样，说变就变了，无非是心里抵触的那道锁开了罢了。

凌远沉默地望着他脚边的烟蒂，抬手递了一瓶矿泉水过去。

李熏然是蹲着的，凌远的手伸过来的时候，他恰好下意识地抬眸去看他，目光透过透明的塑料瓶，可惜看不分明凌远眼底的表情。

“谢谢。”他接过，嗓子已然有些哑了，好像那些音乐app上评论的“烟嗓”，大抵多少是这回事儿。

瓶盖被贴心地已经旋开了，李熏然用手指捏住，轻轻转了一下，把瓶盖按在手心。

水液冰冷地灌进他满溢烟草气味的口腔，顺着他温热的喉管如同涓涓细流一般滑落进李熏然的胃袋里。他一边小口小口地喝水，一边站了起来，身上纷纷扬扬地好似雪片，落下来不少烟灰。

凌远一言不发地瞧着他，眉头小小地蹙了一下。

在凌远规矩方正的世界里，李熏然仿佛从来就不与香烟这类东西挂钩。

只不过他也不知道，在李熏然的世界里，他也从来不与香烟挂钩。

可见时间何止只是带走时间，也何止只是改变环境。它甚至可以悄无声息地将一个人剥皮剔骨一般地改变，从不显得血淋淋，反倒这样沉默寡言。可就是如此，才会显得格外残忍。

“想清楚了吗？”凌远顺手拿过李熏然手里的水瓶，问他。

面前的男人早已褪去了学生时代的青涩与稚嫩，脸部线条这样明朗而英俊。只是他的嘴唇被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李熏然耷拉着半张脸，没有讲话。

“我要告诉他。”李熏然抬头，盯着凌远说，“我们之间的事情。”

那一刻凌远讲不清楚他心底里是什么情绪。

他合该高兴的，高兴这个他从前觉得没有多少担当的小孩儿有了承担一切的勇气。

可是还有一个声音在他胸膛里肆无忌惮地叫嚣着，也同样真真切切地告诉凌远，李熏然这样做，是断断不行的。

凌远嗫嚅着开了口：“你不能这样，他不能受刺激。”

李熏然的眼睛都扬了起来，他近乎不可置信地紧紧盯着凌远，好像要在他的脸上看出一个窟窿来。良久良久，才从干涩的唇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我为什么不能……？”

这时候如果拉出一个第三方来，譬如说小李，或许他也不会理解何故凌远会说这样的话。但是将事情一分为二地看待，凌远的说法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不是当那个人想法与你的背道而驰的时候，就是他没有道理了。

李熏然在潜意识里承认凌远的观点，但还是觉得在自己的情绪上，凌远完全没有理解。

——其实你也不能强求一个人就这么顺理成章地理解你的情绪。

站在客观条件上，也站在医生与病人的角度上，李熏然的确认同凌远的话语。

可站在主观条件上，站在李熏然这十年的煎熬挣扎与波涛暗涌了这么良久的心情上，他委实不觉得自己有哪点做错了。

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样了，没有绝对的黑白，也没有纯粹的是非。如果非要分出个颜色来，或许每个人都只是站在灰色的线里。

凌远的口气简直冰冷得不像话：“站在医生的角度，我只能告诉你。现在病人刚醒，如果你将这件事情告诉病人，病人必定会大受刺激，届时后果不是你可以承担的。”

他一字一句地说，那些字眼也一个接着一个从他嘴里蹦出来。

李熏然与凌远身量相当，他不住地凝望着凌远的双眼，渴望从他黑白分明的眼瞳里窥探到哪怕半分倾向自己的颜色。真的只要半分就好了，李熏然一面在心底这般可怜地祈求着，一面现实也正用无情的手掌拍碎他幻想的阴翳。

“我以为……”李熏然的舌尖几乎是抵着牙齿发出的声音，“你会很高兴。”

凌远的脸依然像是黑板上不近人情近乎刻板的排列组合线条：“你不要去刺激病人，我就会很高兴。”

指甲深深地陷入有些汗湿的手掌心，李熏然将手掌紧紧地捏成了拳头。修剪得宜的指甲一寸一寸地深入他柔软的皮肤里，疼痛感接踵而至，他却恍若未觉。

李熏然的声音仿佛从喉咙底下漏出来：“凌远…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以前是什么样的？”

凌远听见自己的声音被天台上的风吹进了自己的耳朵。

李熏然与他之间，在这一刻有了几分诡异的沉默。

 

撞进这份沉默里的，是李熏然简短的一句话。

“我后悔了。”

他还是站在原地，也依旧凝望着凌远，也还是试图从他的脸上看到些许妄想看到的颜色。

李熏然紧握的手掌慢慢地松开，柔软的掌心里被他掐出四个弯弯的月牙儿。

凌远看见面前的人笑了一下。

“我后悔了。”李熏然重复了一遍，“你早就不是当年的凌远了，我知道。”

凌远不置可否，他没有说错。

李熏然的头往左边歪了一下，他定了定，复又道：“你不让我告诉他，只是觉得现在时机不合适吗？”

凌远的面上闪过一丝不解：“或者你觉得我还有别的私心吗？”

李熏然的嘴角往上扬起，嘴唇咧开，笑了起来。如果说他也不复当年模样，那么唯一未曾改变的，也许只有他十年如一日的笑容，像一颗小太阳。曾经的凌远自私地把李熏然当做自己昏暗的内心世界里的一颗太阳，尽管他从不曾言说，但还是渴慕着那一丝光亮能够照亮他的世界。后来毕业分离时，天南海北终于分道扬镳，他也一瞬间觉得自己此后一生或许再也无法得到这颗太阳了。只能说老天还算怜惜，在时过境迁，兜兜转转以后，尽管凌远已经磨灭了身上全部的属于往昔的回忆，但还是终于将这颗太阳握在了手心里。

可惜李熏然的笑有些狼狈，他的眼神不再凝结在凌远的面容上，而是顺势往下跌落，最后停在自己脚边那一地烟蒂上，晃了晃。

李熏然说：“就算你骗我，我也看不穿。”

他从凌远的身边走了过去，带起一阵细碎的风，将那人白大褂的衣角也掀了起来，空气里仿若还夹着隐约的气息，是烟残存下的滋味儿。

——“可我还是要告诉他。”

李熏然推开天台的玻璃门走了出去。

这是他留在凌远耳边的最后一句话。

 

凌远也后悔了，他也一直固执地觉得这颗太阳还是当时的太阳，就像他也近乎天真地以为李熏然还是当年那个会听他话，眼睛里始终闪着小鹿一样光芒的李熏然。

可当他后知后觉地回想起来，也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眼前的李熏然，也已经是能够独当一面，撑起属于自己的责任的，顶天立地的男人了。

拦不住的。他早就应该明了。

凌远忽而认了命一样颓丧下来，望着天台那扇玻璃门之后联结着的，从来都匆匆忙忙的医院走廊。凌远的脚步没有停顿，他转身快速而不拖沓地推开了玻璃门，将两手插入白大褂的口袋里检查了一遍东西，确认无误之后，极快地投入了他的工作。

他是他，是凌远，更是凌院长。

而他是他，是李熏然，还是李警官。

在彼此错开甚至于一无所知的十年里，因为早已错失了那段记忆，也没有权利再回过头来干涉那段缺席的岁月，所以当面对从那段岁月中冲刷打磨而出的那个人时，你如何能再用十年前的方式方法来对他？

所以李熏然后悔了，所以凌远也后悔了。

他们都变了。

凌远加快脚步往ICU病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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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柳汉三又回来了OTL

这段剧情就是告诉大家，他们俩的第一矛盾显山露水啦——！

由此可见谈恋爱真是观念一致非常重要【划重点】